(吴国桢夫妇,图片来自网络)
看《大秦赋》,(楚系)华阳太后的占卜(龟甲)之术,使我想到马*先生的《吴国桢的迷信》一文。翻出旧书重读一遍。其中一个故事,出自潘公展的《我所见的吴国桢》。原文摘录如下:
时吴(英文名K.C.)任重庆市长。一天,吴心绪不宁,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对夫人*卓群说,你且报出一个字来让我测一测。吴夫人望着帐子,说了一个“帐”字。吴遂大呼:“不好,恐怕要送命!‘帐’字拆开,似是‘市长’两个字,‘市’字没了头,只剩‘巾’字。”吴夫人立刻阻止他:“不要胡说八道,你的测字技术并不高明,我不相信。”尽管如此,吴夫人还是不放心,第二天一大早便派人把命相大师李家伟(李鸿章曾孙,吴国桢“顾问”)请来。李深谙命理,精于测字,素为吴氏夫妇所器重。李家伟听后笑着说:“市长的测法虽近情,但还有所出入。在我看来,市长不会丢命,头也不会没有,不过乌纱帽恐怕要没有了。‘帐’左旁的‘巾’,不是市长去了头,只是市长落了帽,右旁的‘长’字依然存在,所以市长的位置仍可保全,大概会像张治中那样,因长沙大火落一个‘革职留任’的处分吧。”此说不久以后果然灵验。吴国桢因隧道惨案被“革职留任”。
在《吴国桢口述回忆》(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中心,)中,吴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大约年4月底......我叫来自己的包司机,问他可否开普利茅斯车送我们去日月潭,他说“没问题”。我们一共5个人——包司机、妻子、我、女佣和一个机械师。之所以要机械师一起走,是因为路不太好,普利茅斯又有点旧了,怕万一发生故障。从台北到日月潭要4、5个小时......当我们到达台中时,逐渐进入丘陵地带,山不太高,但路很崎岖,沿着悬崖的弯道也很急。我不想在台中停留,在餐馆吃午饭,这时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踪,因为我要辞职。为了不下车,我们带了一些三明治......但那天我妻子突然对三明治很反感,她说:“我们出去吃吧,既然你决定辞职,为什么害怕见人?我们到饭馆吃一顿热的午餐。”她向我讲了三次,于是我说:“如果你想,那就去一家餐馆吧。”
我们一出门,就看到机械师和司机都朝车底下查看车子,我问司机怎么回事。发生了最奇怪的事!我曾在科罗拉多州参加过拆卸汽车的学习班,于是也跪下来亲自察看......两个前轮的安全帽都没了。当我向下看时,我极为震惊,我想一个轮子的安全帽丢失,可能万次中有一次,对我来说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两个都没有,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司机说:“在我转向之前还行,然后就有点失控了。”我开始怀疑,但没讲一句话,也没告诉妻子以免吓着她。但我妻子也怀疑起来,并问那机械师。是他头一天将车子接过来,并在离开台北前检修过的......我关心的问题是,谁是幕后人?我妻子与包司机交谈,他开了将近20年的车,说以前从未见过这种事情。我自己领悟到了,但不愿让妻子受惊。从那以后,我知道是有人要我的命。(《吴国桢口述回忆》,裴斐、韦慕庭访问整理,吴修垣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年,第-页)
从小就听老人说,吴国桢故居风水如何如何。距离如此之近,竟然没去看过。一个家族的兴衰命运是由“风水”决定的吗?这是林耀华在《金翼》中提出并回答的问题。年,林耀华回到家乡。张*两家的巨大变化使他震惊。25年前,“自佃农”(土地未转租,地主收取产品的一半,自佃农得到收益的四分之一)*东林与姐夫张芬洲合伙做生意同时起家,修造新宅。“两兄弟和风水先生一起看遍*村,想找一处适于盖房的好地方......风水先生放置罗盘,定好方位,突然他高兴地叫起来,说他发现一块风水宝地,称为’龙吐珠‘。山代表龙,田地和庄稼代表珍珠,河水则是龙的唾液。”张芬洲占有了这块风水宝地。20多年后,*家兴旺发达,名利双收;张家走向衰败,人去宅空。“一度不相上下的两个家族为什么在20余年间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所左右?”林耀华的回答是,张*两家“趋向两极”的运势,与“金翼”(*村坐落在金鸡山麓的斜坡上)或“龙吐珠”的风水没有丝毫关系。决定个人和家族命运的真正力量不是“风水”,而是社会变迁和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那个曾被誉为‘龙吐珠’的吉祥之地,老芬洲曾经满怀希望地在这上面建立起华丽的家园,现在也于事无补了,甚至它还加速了这个家族的衰败......*家也经过一段类似的路程,但他们对人情世故及物质环境的处理方式,促使他们走向不同的转折点。”(林耀华:《金翼——中国家族制度的社会学研究》,北京三联书店,年,第-页)再说华阳太后的占卜之术。华阳太后如何通过火烧龟甲预知未来,不得而知。我们可以从《春秋左传》的记载窥见端倪。《左传》中记载了很多有趣的占卜案例,其中一个是关于穆叔(叔孙豹)的。“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追求“死而不朽”的穆叔是怎么死的?请看卜楚丘的神预言:
初,穆子之生也,庄叔以周易筮之,遇明夷之谦,以示卜楚丘。楚秋曰:“是将行,而归为子祀。以谗人入,其名曰牛,卒以馁死。(《左传?昭公五年》。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年,第页)
查《周易》,“明夷”为卦三十六,离(日)下坤(地)上。初九爻辞: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谦”为卦十五,艮(山)下坤(地)上(周振甫:《周易译注》,中华书局,年,第61页,第页)。卜楚丘解释说:“明夷之谦,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故曰:‘为子祀’。日之谦,当鸟,故曰‘明夷于飞’。”这番神秘的解释,无非是暗示穆叔长大后“不得好死”。如果读到《左传·襄公二十九年》的一段记载,就会发现问题不是这么简单:吴公子札来聘,见叔孙穆子,说之。谓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择人。吾闻‘君子务在择人’。吾子为鲁宗卿,而任其大*,不慎举,何以堪之?祸必及子!”由此可见,穆叔的悲剧(被自己的私生子“竖牛”活活饿死)并非卦象决定,而是性格(“不能择人”)决定命运。命理之说是一个哲学问题,也是一个逻辑学问题。如果将运势看成一个函数,命理之说实际上是以果(因变量)证因(自变量)的逻辑倒置。一个人发达了,就说生辰八字好。倒霉了,又说祖坟老宅风水不好。一个最蹩脚的算命先生心里也清楚,算命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即灵或不灵。如果加上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敏锐的洞察力,成功的概率就会更高。以冯小青为例。据潘光旦先生考证,冯小青生于万历23年(年),卒于万历40年(年),年仅18岁。冯小青的早夭,验证了老尼姑的判词:
小青者,武林冯生姬也,家广陵。名元元,字小青,其姓不传。十龄时,遇一老尼,口授《心经》一过,辄成诵。尼曰:“是儿早慧,福薄,毋令识字,可三十年活。”(潘光旦:《冯小青——一件影恋之研究》,《潘光旦文集》第1卷,北京大学出版社,年,第8页)如何证明识字与早夭之间的因果关系?以冯小青的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如果识字的话,就会加大命运的不确定性。这不是算命,而是基于人生经验的判断。如果冯小青不会写诗,奥斯汀不会写小说,就可能与平常女子的命运无异。识字或不识字取决于后天选择,概率各占一半,并非无药可救,老尼姑就给自己留下了转圜余地。由此观之,命理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