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饶先生在其文《殷代〈易〉卦及有关占卜诸问题》第一节《考古新资料证明殷代确有契数的卦象》中说:“自周原发现契数卜甲,引起许多讨论。张*烺先生最先提出,这些数字应与《易》卦有关,已为一般所承认。由于所见遗物,其构成的数字,不是六个数字,便是三个数字,没有例外,这和三爻成卦与重卦为六爻的情况完全符合,故可信这些数字必是《易》卦卦名。周原甲骨出于岐山凤雏村西周初的宗庙房基,现所知有契数的龟甲共九片,这些可能是商之季世至西周初期的遗物。”案:这种说辞无疑是按图索骥,先入为主。所谓“契数卜甲”即“数字卦”,由张*烺先生以“筮数”率先提出,本与饶先生无关,但饶先生是数字卦的拥趸,说明在认识上是趋同的。数字卦并非无源之水,《易》学本包含《易》数,与《易》象并列为《易》学双翼,如扬雄仿《易》作《太玄》,即退象而用数,将《易》数发挥到汉儒之极至,显然,扬雄的《玄》数没有影响到张*烺们。《玄》以究天道,卜筮乃其余,与《易》同,而张*烺们认定《易》为卜筮之书,遂将数字卦与卜筮牢牢地绑在一起,去《易》愈远。数字卦者将数字卦打造成型后,却又坦承在筮数中尚未发现二三四,数字卦作为一个数理系统,竟然没有二三四,在这种情况下,却被应用到如此成熟的程度,是何等逻辑才能支持这般荒谬?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自序》云:“古人之说《易》也慎,后人之说《易》也僭。”其实汉儒说《易》已不慎,若“卦气”“消息”“纳甲”“爻辰”之类,更兼“易纬”之流,逮宋《易》又“河图”“洛书”,而今之“数字卦”更不靠谱,南辕北辙,愈走愈远。卦者,象也,故曰卦象。《易·系辞下》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象主阴阳,爻主变化,故曰刚柔相推,万变不离其宗,故《系辞上》曰:“圣人设卦观象,”此之谓也。夫象以成卦,卦以重衍,凡六十四,阴阳之道,包罗万象,刚柔变化,尽在其中。一卦六爻,爻分阴阳,阳爻用九,故以九为名;阴爻用六,故以六为名。六爻自下而上,由内而外,次序一二三四五六,然九一、六一不曰一,而曰初;九六、六六不曰六,而曰上,何邪?又,《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邪?先提这两点,门槛有点高,但意义非凡。试问:数字卦者能跨越这两道门槛否?估计不能,如果能的话,就不会生出数字卦了。这两道门槛就是《易》学基础理论中的两个问号,没有基础理论打底,就想搞出个一二三,就敢轰出个数字卦,不亦欺世乎?善人不欲欺世,然贫知帮倒忙。我在上文说过,《易》有两个社会功能,一是自然哲学,一是卜筮。卜筮不是《易》自来就有的,是《易》的衍生物。现在的问题是,数字卦说者研究的是《易》,还是《易》的卜筮?如果研究一下卜筮是如何从《易》中衍生出来的(形成的),或在《易》学的框架内研究卜筮的形式和应用,那没的说;如果认准了《易》就是卜筮书,且把卜筮当作《易》学来研究,无异舍本逐末,南辕北辙。数字卦者在方法上已经错了,接下来的一切推论只能是错上加错,将持续遭遇尴尬。数字卦由契符(包括甲骨文)构成,但有谁知道,把未知契符释为数字符的依据是什么?更有甚者竟然把所谓周代陶器上的疑似纹饰当作数字卦,如此穿凿附会,乱拉郎配,前所未闻。《尔雅》经历二千余年,《说文解字》历近二千年,都经多家注释,现在仍遗有错误的解释和解错的字,甲骨文蒙昧难识,且自发现以来不到二百年历史,积淀浅薄,粗识少知,凭什么有人说什么我们就得信什么?当然,任何研究都可以提出假说,但别拿假说当真实,特别是霸占着话语权,谎言说千遍亦能当真,何况假说还是科学研究的左膀右臂。下面我们来看一幅将契符释为数字符的图片。
案:左图三个或四个契符,释文解作“七六六六七六”;右图三个或四个契符,释文解作“八七八七八五”,我估计释文者即使写一本书出来也解释不清这两组契符如何成为了这两组数字,根本就没谱。下面再贴一幅从饶先生文章里剪下的图片。契符如何变成了数字符,暂且一放,来看看此图,
数字符直接转换成了《易》卦,怎么转换的?依据是什么?依据是奇数为阳,偶数为阴;一三五七九为阳,二四六八十为阴;奇数为阳爻,偶数为阴爻,依据这个法则,只要把契符转换成数字符,然后用这个法则一套,于是就变成了爻象兼备的《易》卦,比吃鱼都容易,吃鱼还怕被刺扎着,而数字卦者什么都不用怕,话语权就在自己手上,说什么别人都得听。好吧,你有话语的权利;但是,我有质疑的权利。数字卦(筮数)玩的是《易》数,玩《易》数的大家是扬雄,扬雄仿《易》作《太玄》,就是舍象而取数,将《易》数用到汉儒之极致而不离正途,显然没有影响到数字卦者,可话说回来,恐怕也没有一个数字卦者能读懂《太玄》,否则也就不会有数字卦说了。对数字卦者产生影响的很可能是汉唐以来的假《易》说数者,诸如《易纬》、《元包》、《周易正义》注疏、宋《易》等等。如《乾凿度》亦颇言数,另有依附《元包》玩数的张行成,玩的是自编的《元包数总义》。张行成乃宋人,与陈抟以来的宋儒心交神合,一脉相通,其中集宋《易》之大成者当属朱熹的《周易本义》。《周易本义》汇集了宋《易》的各种图说,如“河图”“洛书”、“先天”“后天”等等,其中于“伏羲八卦次序”图自注云:“邵子曰:‘乾一,兌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自乾至坤,皆得未生之卦,若逆推四时之比也,后六十四卦次序仿此”云云,颇受于邵雍,当今坊间热传的“梅花易数”,据说亦出自邵雍。数字卦者杜撰的源头具体来自哪里,不得而知,但数字卦者与所有另辟蹊径说《易》数者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完全无视本《易》,而只顾自说自话。其实,数字卦与《易》毫无关系,说者自编戏说而已,硬往《易》上套,那是说者的问题,与《易》无关,整个玩法都是按图索骥,先入为主,陡逞臆念,践踏本源。自汉以来,《易》学的传承发展就一直是左右歧途,偏离正道,渐行渐远,数字卦尤过之,而饶先生不仅毫无批判之辞,反而推波助澜,其实,饶先生亦歧途中人,又安得知而批判之?《易》数沉渊,而先儒钩沉几无,我再举三例。1、“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何谓?2、“参伍以变,错综其数,”何谓?3、“参天两地而倚数,”何谓?“大衍之数”我就不提了,最难的肯定得留给我。《易》乃儒学之*,而大衍之数则是*上的宝石。关于《易》数,这里有三个,上面已给出二个,共五个门槛,皆由大衍之数衍绎而来,数字卦说者们包括饶先生至少能跨过一个门槛,再出来说数字卦也不迟。谁能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对《易》数一无所知,却大玩数字卦,这到底是谁家的逻辑?对《易》数没有任何攻关,就敢创建数字卦说,靠的是什么?杜撰臆造!胡编瞎说!夫《易》卦六爻,阳爻曰九,阴爻曰六,六爻去初上,余二三四五亦只表示次序,因此在《易》卦中我们只能见到爻之名九六和爻之序二三四五这六个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数可以加入进来,而数字卦者依据什么说“五七六八七一中孚”?别拿“连山”“归藏”当垃圾袋,讲不通的都往里装,没用!连山、归藏是什么?除去《元包》之类俗流,严谨的学者都知道。《元包·原序》:“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而唐谓之元包,其实一也。”看到了吗?“连山”“归藏”之余,唐又出了个“元包”。其实三代之《易》,亦犹三王之正,皆汉儒编造。编造的多了,信的就少了,所以宋儒不再编造《易》书,而是换换口味,编造“河图洛书”,呜呼哀哉!儒学传承,多难多灾,由此矣。《易·蹇》重坎,艰而又艰,行难也,故曰“蹇”,儒学传承之路,蹇也。继续说数字卦。伏羲始作八卦,设想一下,九六刻成—--简易,还是刻成数字简易?不言而喻,刻成—--最简易,圣贤会舍简就繁?其实简不简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代表阳阴天地及其关系,是既定的《易》学文字,可谓是最古老的概念,形奥义邃,不可替代,不可能换作其它形式。三代之礼虽有损益,但图象之术不关礼制,故不在损益之列。《吕氏春秋·先识》:“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乱愈甚,太史令终古乃出奔如商……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于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案:“图”者,象也,即卦象,亦即《易》象,可知《易》象之于三代,乃一脉相传,何来“连山”“归藏”?更有甚者如《元包》说“归藏”,以坤为首,退乾次之,然而《系辞》开章明宗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上尊下卑,天地定位,岂坤在乾上?连上下都分不清,就敢出来造假,看来古人亦有胆肥的。依数字卦者说,夏殷只有数字卦。案:数字卦以数代爻,有数无象,如此不同,那就应当有自己的系统,既如此,夏殷的数字卦为何用周易的卦名?如“五七六八七一中孚”。“中孚”是《周易》卦名,且《中孚》是有卦象的,是为,下兌上巽,六爻自初而上为初九、九二、六三、六四、九五、上九,有自己的系统,与“五七六八七一”没有任何关系。“五七六八七一”不仅无卦象可言,而且《易》卦爻数根本不用一七八,数字卦缘何而来?无津可通。依数字卦者的逻辑,五七一为阳爻,六八为阴爻,既然一个阳数就可以做阳爻,一个阴数就可以做阴爻,又何必用多个?“五七六八七一中孚”,完全可以一一六六一一中孚,或五五六六五五中孚,或七七八八七七中孚,还兼具形式美,谁会傻到用“五七六八七一中孚”这种形式?能创造《易》卦的先哲会傻到这种程度?这一切饶先生都没有质疑过,别以为对出土的东西就可以信口开河,《易》数逻辑缜密无罅,无隙可钻,绝非谁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的。本小节是因饶先生《考古新资料证明殷代确有契数的卦象》一文而开论,我们再回到这个题目所谓的“契数的卦象”。所谓“契数”,即数字卦,然而,契数有卦象吗?“五七六八七一”,卦象在哪里?现将“五七六八七一中孚”与《中孚》卦做个对应。五对应—(初九),七对应—(九二),六对应--(六三),八对应--(六四),七对应—(九五),一对应—(上九),既如此,与《易》卦还有何区别?数字卦岂不是画蛇添足,凭空捏造?如果数字卦有自己的系统,在哪里?而饶先生曰“契数的卦象”,跟在“连山”“归藏”此类虚无缥缈后边穷追不舍,把自己砸在数字卦的象牙塔里面,还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