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前一篇文章——《山雨欲来风满楼——“邲之战”前,晋楚两强的对峙和交锋》中,为大家详细介绍了晋楚两国为了争霸、各自出兵,在郑国境内进行了反复的争夺和对峙,晋国在两任执*赵盾、郤缺的率领下,和楚国针锋相对地交战,保持了对楚国的战略优势地位,而楚庄王经过之前数次伐郑,大致掌握了晋国每一次出兵救郑时所遵循的*事行动计划,及外交底线;虽然在柳棼之战、颖北之战中,晋*都小胜楚*,打退了楚庄王对于郑国(以及背后的晋国)的觊觎之心,但楚庄王毫不气馁,在消除楚国内乱(平定若敖氏)、稳固王权统治后,决心继续伐郑,以动摇晋国的霸权,将楚国的势力范围推进到大河以北,直至代晋为天下诸侯新一代霸主。
周定王九年(前年),楚庄王暂时忽略郑国,而将用兵目标对准了发生内乱的另一个诸侯国——陈国;当时陈国国君陈灵公被大臣夏徵舒弑杀(主要原因在陈灵公),楚庄王便以平定陈国内乱为名伐陈,诛杀了夏徵舒。陈国太子午因乱逃亡在晋国,所以楚庄王想要直接以陈国故地设县,作为楚国辖地。但在楚大夫申叔时的规劝下,楚庄王恢复了陈国社稷,并从晋国接回陈太子午,立为国君,即陈成公。通过出兵平定陈国内乱、恢复陈国社稷之事,楚国在诸侯国之间的形象得以有改观,道义上的优势也在不断增长中。因此,楚庄王决心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出兵讨伐“背盟叛楚”的郑国,并通过攻打郑国达到引诱晋国出兵干涉、随之和楚国进行大规模会战、并在会战中击败晋国,夺取其霸主地位的目的。
周定王十年(前年)春,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和粮秣准备,楚*装备齐整、后勤充足、士气高昂,出兵的时机已到,于是楚庄王亲率楚国三*出征郑国,以令尹孙叔敖将中*,两个弟弟公子婴齐、公子侧(即子反、子重)分别将左右二*,发动了自即位以来、规模最大的伐郑战争。
当楚*大规模来攻的时候,郑襄公赶紧派出使者向晋国求援,请晋*赶快出兵,像前几次救郑一样,击退楚*的进攻,维护晋郑联盟。但恰在此时,晋国中*将兼执*大夫、行事稳重的老臣郤缺去世了,晋国朝堂需要重新调整人事安排、分配权力,诸卿士都在趁机占住朝堂上的位置,扩大家族利益,所以顾不上讨论出兵救援郑国,郑使无功而返。
在郑襄公派出使者向晋国求援的几乎同时,楚*已经兵临郑都新郑城下,随即展开了围城战。这一次,楚庄王决心一举拿下郑国(不是灭国,而是彻底归附楚国),省得郑国日后又在晋楚之间骑墙摇摆,叛伏不定。于是,楚*包围新郑十七天,切断了郑都和外地的联系,准备一举克城。
郑襄公本以为楚*会像以往几次一样,以*事行动来压迫郑国归附楚国,对此次楚*的征讨不是很上心,除了派出使者向晋国求援外,还存有“大不了再次附楚就是了”的小心思;没想到楚*这一次来是动真格的,居然有灭郑的企图(被楚*攻势吓到了)。郑襄公惊慌失措之下,想要和楚国媾和,维系郑国社稷不灭。但在向巫祝占卜(以问求和吉凶)的时候,得到的卦象是大凶,郑襄公胆战心惊,前往郑国祖庙(郑桓公庙)祭拜、并在祖庙内嚎啕大哭,同时下令全城做好巷战的准备。于是,郑国大夫们陪着国君在祖庙里大哭,都城国人在家中嚎哭,就连守城的郑*将士们也在城头放声号哭,一时间新郑内外哭声震天。此时郑襄公再次占卜和楚*的作战结果,居然得到吉卦,认为是痛哭感动了先君和上苍,更加坚定了要和楚*进行巷战的决心。
城外的楚*大营内,楚庄王听见了城内郑国人的震天号哭声后,认为这样完全凭借武力强行拿下郑国,对楚国的国际形象不是个好事,不要把逼迫郑国太狠了,于是下令暂缓进攻,稍稍后撤,以待郑国前来求和。但郑襄公见楚*撤退后,以为是自己和国人们的痛哭起了作用,居然没主动派人去和楚*媾和,还趁机修筑之前被楚*破坏了的城墙,加强防守,固守等待晋国*队的救援。
楚庄王原本准备不战而屈人之兵,稍微后撤以显示诚意,在道义上也有个制高点,没想到郑襄公竟然这么不识相,一味死守都城,就是不向楚国媾和(内心还是在期待晋国的援*)。盛怒之下,楚庄王下令三*立即再次包围新郑,这一次绝不能心软,哪怕郑国人把天哭塌了,也坚决不撤兵!
第二次围攻郑都时,楚*连续三个月都没有撤围,而郑襄公苦苦期盼的晋国援*却久等不至,最终,物资兵械都消耗殆尽的郑国人再也无法坚持,被楚*攻破了都城。楚*从新郑皇门冲进了城内,直抵郑襄公的宫室大门前。郑襄公走投无路,只得脱去上衣,手牵羊羔,跪在大路上迎接进城的楚庄王,请求他宽恕郑国的抵抗行为,不要毁灭郑国社稷(即‘肉袒牵羊’成语由来,是表示臣服的意思)。
郑襄公在面对楚庄王时,谦卑地说:“我上不能承天意,下不能侍奉您(指楚庄王),使您带着怨恨来到郑国,这是我的罪过;假使将我放逐到海边,把郑地赐给诸侯,把郑国人都当做楚国的仆役,那也听从您的吩咐;但如果您还感怀郑、楚之前的盟誓之好(指楚国和郑国以前达成的盟约)、还顾念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郑武公等郑国先祖们的福荫,使得郑国社稷不灭,让我能重新侍奉您,就像楚国的诸县一样,这就是您的恩德、我的心愿了。这些不是我所指望的,现在恭敬地在您面前坦露(心思)。”
楚庄王先客客气气地让郑襄公穿好衣服,以诸侯会见礼待之,然后让他回宫休息、压惊。随后召集令尹孙叔敖及诸大夫们,商议如何处置郑国。楚国大夫们都劝楚庄王说:“不能轻易放过郑国,我们楚国得到的国家,从没有轻易放过的!”(之前楚国历代先王伐灭申、息、邓、弦、*、江、庸等国,都没有留下他们的社稷)。楚庄王思考许久后,还是不同意大夫们的意见,他叹息说:“郑伯(指郑襄公)为了维系社稷不灭,能够如此谦卑低顺地屈服于我之下,这样的姿态和行为必定能取信和激励他的子民,郑国恐怕还是很有希望的吧!”
这是楚庄王明面上的说辞,以便在道义上能站住脚;其实私下里,楚庄王是考虑到楚*经过近四个月的在外征战,已经疲惫不堪,估计没有额外的精力再去进行“灭郑”后的弹压地方行动;况且郑国是诸侯中较大、较重要的国家,不是*、江、庸等小国可以相比,强行灭郑,有可能引起郑国国人的一致抵抗、以及其他诸侯国的警惕和反对,到那个时候,楚国可就被动了。因此,楚庄王力排众议,同意和郑国订立新盟约、议和。
于是,楚庄王率*退出郑都,并派大夫潘尪留在郑都和郑襄公协商盟约事宜,要求郑襄公以郑国公族子弟入楚为质子。郑襄公得到楚国答应退兵并同意订立盟约的消息后大喜过望,立即以弟弟公子子良为质子,送往楚国为人质。楚国伐郑之役就此暂时结束,楚庄王下令留潘尪在郑国为质,楚*撤离郑都,不过仅仅后退了一舍(三十里),楚*依旧留在郑国境内,一边休整,一边等待着老对手——晋国*队的到来。
在楚国先后两次攻郑、并最终迫使郑国屈服、重新附楚的时候,晋国中*将郤缺去世后的朝堂权力重新分配也终于完成,经过一番博弈和利益交换,已经当了二十多年晋国二把手(中*佐)的荀林父总算告别了万年老二的位置,从中*佐晋升为中*将兼执*大夫,成为晋国第七任正卿。而在荀林父之下的其余五卿,分别是是各自晋升一级的中*佐先觳(晋国元老、晋文公第一重臣、第二任正卿先轸之孙)、上*将士会,带着家族荣耀和恩荫越级成为六卿之一的上*佐郤克(第六任正卿郤缺之子)、以及保持位置不变的下*将赵朔(第五任正卿赵盾之子)、下*佐栾书。(荀林父本人,则是晋献公的心腹重臣、晋国第一位相国(非执*正卿)荀息的孙子)。
内部权力及利益重新分配完成后,晋国这才想起来小弟郑国已经被楚国围攻了三个多月了,再不出兵救援的话,搞不好郑国又将倒向楚国(其实已经倒向楚国了,这时),那就太打晋国这个诸侯霸主的脸了。于是,晋中*将荀林父奏报晋景公同意后,率晋国三*出征,援救郑国。而晋中*佐先觳、上*将士会、上*佐郤克、下*将赵朔、下*佐栾书也全部出动,随同荀林父一起出征。
晋*刚刚抵达大河(*河)边、还没来得及渡河,就探听到了楚国已经降服郑国、并和郑国订立了新盟约的消息。对于这个消息,晋中*将荀林父虽然气恼,但也并不十分在意:郑国在这几年内反复骑墙于晋楚之间,以前也不是没有倒向楚国过;这次晋国因为朝堂权力的重新调整,所以才没赶上及时救援郑国,不是什么大事。于是荀林父准备退兵回国,还对诸卿说:“我*还没有赶到郑国,楚国就已经成功了(指压服郑国),再强行作战既劳烦了国内百姓、又增加了将士们的辛苦,有什么用。不如退兵,等楚*撤离郑国,我们再出兵收拾局面,郑国终究还是会继续依附于我国的。”
上*将士会同意荀林父的意见,赞同退兵,以待来日再收伏郑国。但中*佐先觳坚决不同意,气呼呼地说:“我们晋国,靠的是三*用命、士卒奋勇,诸大夫们也勠力同心、尽职尽力,这才有如今的霸业;现在还没交战就失去了依附我们的诸侯,这不能说尽力,敌*就在对面而不去战斗,这不能说奋勇;如果因为我们的怯懦和退缩导致晋国失去了霸主的地位,那还不如去死!遇强敌就退却,这不是大丈夫;身为三*统帅,做出不是大丈夫所作的事,你们能,我不能!”于是先觳带着中*佐所属*队及先氏私兵,抢先渡过大河,准备单独发起对楚*的作战。
先觳*气率*先渡河、预备和楚*单独作战,其他五卿很是尴尬,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抉择。当时荀林父的弟弟荀首(日后晋国智氏的先祖,其子荀罃别立为智氏)是下*大夫,也随同出征,他劝其兄说:
“中*佐的这个行动危险了,如果和敌人相遇的话,一定会失败。即使他他免于战死而回国,也将有大的灾祸。您身为三*统帅,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晋三*司马韩厥(日后晋国韩氏的先祖)也谏言:“您(指荀林父)是三*统帅,假如中*佐这次失陷于敌手的话,您的过错就大了!我们已经失去了属国(指郑国),现在再失去*队(中*佐部属及先氏私兵),您作为中*将可逃脱不了干系!不如干脆三*都渡过大河,和中*佐会合,即使作战不能取胜,失败的罪责也是由六个人来承受(指晋国此次出征的六卿),总比您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过错要好!”
于是荀林父下了决心,命三*全部渡河,与先觳的*队会合一处,准备和楚*接战。
晋*渡河时,楚庄王正率*驻扎在郔地(今河南郑州以北)的大河边,饮马*河。得知晋*已经渡河后,楚庄王召集诸大夫,商议应对事宜。当时令尹孙叔敖考虑到楚*已经在外作战很久了,士卒们有些疲惫,后勤粮秣也消耗过大,不建议和晋*对抗,所以劝楚庄王班师回国。但楚庄王的亲信、大夫伍参(伍举之子、伍子胥曾祖父)不同意,对楚庄王进言:
“晋国中*将(荀林父)刚刚上任,威信不如之前的几任执*,而中*佐(先觳)则刚愎自用、不从指挥,晋国内部的*令都不统一,怎么能和我*抗衡;晋国三*将佐大多擅自行事、想要统一命令都没有实际的最高统帅,*队听谁的?这一次晋国必定失败。况且您是君,晋国诸卿是臣,以君避臣,我们楚国的颜面何在!”
楚庄王很是忌讳“君避臣”这一说法,于是决定正面迎击晋*、维护楚国的声誉和尊严。
孙叔敖还想再争取一下,于是斥责伍参说:“去年我们攻打陈国,今年又攻打郑国,难道战争还不够吗?士卒们已经疲劳、粮秣也消耗过多,假如这一仗不能取胜的话,吃了大夫你的肉,也不能弥补楚国的损失。”伍参则反唇相讥:“假如此次作战得胜,那是我*将士奋勇争先、国君指挥得力的结果,却显示了令尹您的谋略短视;假如不能得胜,我伍参的肉早就在晋*那边了,您也吃不到!”楚庄王在伍参的激励下,当即下令“北辕、正旆”(即车头向北、树立起旌旗),北上迎击晋*。
楚*北上后驻在管地(河南郑州附近),晋*渡河后驻在敖、鄗二山之间,(河南荥阳以北、今三皇山),两*相距咫尺、在郑国的国土上展开了对峙。郑襄公之前虽然用谦卑低下的言辞打动楚庄王,保存了郑国的社稷,但内心深处的屈辱感怎么也不能消除。为了报复楚国的欺辱和压迫,郑襄公暗地里派出使者皇戌出使晋*大营,鼓动晋*向楚*作战(这里郑襄公也有希望晋楚两强展开决战,以便郑国择胜而从的小心思)。
皇戌入晋营后,撺掇荀林父和晋国其余卿大夫说:“我们寡君和楚国媾和实属无奈,不过是为了保存我国的社稷不灭,郑国对晋国是没有二心的。楚*由于连续获胜而骄傲自大,防备松弛;同时楚*在外作战已经几个月,士卒都疲倦不已,士气低迷,晋*如果攻击的话,我们郑*愿意作为后援,内外夹击,楚*必败!”对于皇戌的建议,中*佐先觳最先表态:“皇大夫说的好!打败楚国、恢复郑国(为晋国的属国),就在此一举!”晋中*大夫赵括、下*大夫赵同(都是赵衰之子、赵盾异母弟)也赞同先觳的意见:“我们领兵而来,就是要寻找并战胜敌人,恢复属国(指郑国),中*佐的话没错!”
但下*佐栾书看出了郑国君臣的小心思,反对和楚*立即开战:“楚国国君从灭庸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励精图治、施*教民、整*备战,没有丝毫懈怠的时候;楚国现在上下齐心、君臣不骄、*事有备,实在不是我们能轻易战胜的。而且郑国已经和楚国结盟并交换质子,郑质子良和楚质潘尪都是地位崇高的杰出人物,以他们为质,表示郑国和楚国目前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了。现在郑国又来劝我们和楚国开战,一定是存了‘晋*胜则服晋、晋*败服楚’的心思,这是拿我们晋国*队当做占卜的龟甲啊!不能听郑国使者的话!”
栾书的分析实事求是,而且点明了楚国的优势和郑国的小算盘,下*将赵朔(赵盾之子)很是赞同,劝谏荀林父说:“下*佐的话说得好,听从他的意见,我们晋国一定会长久(的保持霸业)!”(赵朔头脑还是很清醒,知道栾书的话是对的;但赵括、赵同是赵朔的叔父,他们的意见赵朔不能直接反驳,只能用赞同栾书的意见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在郑国的鼓动下,晋国诸卿对于和楚*开战展开了激烈地辩驳,双方都不能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而晋*最高统帅、中*将荀林父久久不能下定决心,到底是战还是和;到了这么紧要的关头,晋国内部的意见还没有统一。
在晋*于战和之间举棋不定的时候,楚庄王为了懈怠、麻痹晋*,便派少宰(名已佚)出使晋营,求见荀林父,“请求”晋国退兵:“我们寡君(指楚庄王)年轻不善于辞令,当年我国两位先君(指楚成王、楚穆王)来往在我脚下的这条道路上,都是为了教导和安抚郑国,没有其他意思,哪里敢得罪大国(指晋国)呢?还请贵*早些撤*,不必在此地久留了。”荀林父没有亲自出面接见楚使,而是派上*将士会接待并回答楚使说:“以前天子周平王曾经命我们先君文侯(晋文侯,不是晋文公)‘与郑夹辅周室,毋废王命’,现在郑国不遵循天子的王命,我们寡君才派下臣们来质问,岂敢劳动贵国官吏前来迎送?这里恭敬地拜谢贵国国君的命令!”
士会客客气气、不失礼仪地回绝了楚国“请求”撤兵的要求,并将楚使送出*营。但中*佐先觳得知士会和楚使的交谈内容及外交答复后,觉得这实在是过于谄媚奉承楚国了,于是立即让中*大夫赵括追上楚使,更正了晋国的回复意见:“之前我们行人(即士会,士会原本是上*将,而行人即外交官。接见楚使时,士会临时担任行人,以与楚使身份对等)的言辞不恰当,现在重新回复贵使——成师(指出兵郑国)前,我们寡君的命令是让我们将大国(指楚国)的痕迹移出郑国(指打败楚*,将其赶出郑国境内),并交待说‘不要躲避敌人’,我们做臣子的没有办法逃避我们寡君的命令,谨以此回复贵国国君!”
楚国少宰将前后两份内容矛盾的晋国回辞带回交给楚庄王、并说明了具体情况后,楚庄王更加明白晋国内部矛盾重重、且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相互拆台,晋*的战斗力因此大大削弱,可以一战而胜。
于是,楚庄王再次派出使者向晋国“请和”,以使晋*上下更加松懈,并顺便探听晋*内部的虚实。晋中*将荀林父正因为中*佐先觳擅自更改对楚国的外交答辞而恼怒不已、又没有办法可以约束先觳的自行其是,很是焦虑。见楚国主动请和后,荀林父决心就此罢兵,等退回国内后,再想办法教训先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子。于是,荀林父同意了楚国的求和,并和楚使约定好了盟誓的日期。
就在这个时候,楚庄王派许伯、乐伯、摄叔三人驾单车出营向晋*邀战、故意挑衅对手。许伯驾车直接冲入晋国大营、摄叔趁机跳下车,击杀晋*一人,割下了左耳作为战功凭证,又生俘一人,带回车上,返回楚营。晋*将士们大怒,纷纷驾车出营追赶,左右夹攻,而乐伯则接连发箭,射倒晋*多人,使追兵不敢靠近。当只剩最后一支箭的时候,乐伯没有射向晋*追兵,而是射杀了车前出现的一头麋鹿,指着鹿对追上来的的晋国大夫鲍癸恭敬地说:“因为今年打猎的时令还不到,所以没能得到应当进奉的猎物,现在谨将此鹿献给您,作为您和您属下们的膳食吧。”鲍癸叹息着说:“这三个楚人既善于驾车、又善于射箭,还善于外交辞令,都是君子啊。”便阻止部下的追赶,放许伯等三人返回了楚营。
本来已经和楚国达成了盟誓的约定,结果楚*却突然前来挑衅,这让晋*上下都很没有面子,下*大夫魏锜因为想要当公族大夫而没能成功,心中对六卿将佐们有怨恨,巴不得此次晋*失败,自己好趁机拱掉某一位卿士,从而上位。于是他向荀林父提出自己也单车出战,去楚营挑战,以回敬楚国的挑衅。另外,晋邯郸大夫赵旃(赵盾堂弟赵穿之子)因为向荀林父要求出任卿士而没有达成意愿,一样怀恨在心、所以期待着晋*失利,自己好借机上位,于是也请求出战,向楚国挑战(魏锜和赵旃的本意,都是故意破坏和楚国达成的盟约,让晋*失利,以发泄不能担任公族大夫、卿士的怨恨)。
对魏锜和赵旃的请战要求,荀林父没有同意,魏锜和赵旃不甘心,于是改为请求到楚营去商议会盟之事。因为和楚*停战、议和是自己答应过的,荀林父无法反对,只得同意魏锜和赵旃的请求,让他们两人前往楚营。二人走了之后,上*佐郤克当即对诸卿说:“这两个人因为没有达成自己的心愿,恐怕内心对我们早就有不满了,这次出使楚营,必定会出问题,还是要做好防备,以应对万一。”建议晋*做好开战准备。可中*佐先觳却说:“郑国人劝我们和楚国交战,你们不听;现在楚国人求和了,你们又要准备开战,这样前后矛盾的用兵,简直没有策略可讲,还加强防备做什么!”上*将士会也赞同郤克的意见,说:“如果魏锜和赵旃这次激怒了楚国,导致楚*前来进攻的话,大*就有可能丧失,还是要加强防备为好。有了防备,楚国人和我们结盟了,我们顺势解除防备,也没什么坏处;假如楚国果真有恶意,那我*有了防备也不会失败。即使是诸侯之间相见,也不会毫无防备,警惕点总是好的!”但先觳还是不同意将自己的中*部队及私兵调动起来,加强戒备。
士会说服不了先觳,无奈之下只得和郤克一起,将所率领的晋国上*单独安排了戒备,命上*大夫巩朔、韩穿在驻*的敖山前设置了伏兵,防备楚*前来进攻,又将上*收拢到*营中,严密警备楚*。而得知魏锜和赵旃已经前往楚*大营、且三*将佐们因全*戒备之事争论不休的事情后,晋中*大夫赵婴齐(赵衰之子,赵盾、赵括、赵同之弟,赵朔叔父)感觉事情有些不妙,于是偷偷地派私兵在大河南岸预备了渡河的船只,以便晋楚和谈破裂、两*开战之时,可以立即渡河返回,撤离战场(还没开打就笃定要败,可见晋*内部的混乱和矛盾)。
魏锜和赵旃出营后,分头赶往楚国大营。魏锜先到,便学着许伯、乐伯、摄叔的样子,以“议和”为名,驾车直冲楚**营,也想斩俘几个楚*,以挽回晋*失去的面子。但楚*早有准备,楚中*将领潘*(即潘尪之子)立即驾车迎击魏锜,几下就把魏锜打得落荒而逃,并一直穷追不舍,直追到荧泽。魏锜走投无路之下,看见车前有几头麋鹿,于是效仿楚国乐伯的做法,射死了一头鹿,转回头对追赶的潘*晒笑着说:“您看您现在有*务在身,恐怕不怎么能得到新鲜的猎物吧,现在我谨以此物献给您及您的随从,希望您不要嫌弃。”潘*见状哭笑不得,心说这人的脸皮也太厚了,没那个能耐就不要来挑衅嘛。但人家已经服软,也不好意思再下死手,于是潘*下令不要再继续追赶,驮着麋鹿回营了,魏锜总算逃脱一劫,脱身后辗转回归了晋*前来接应的*队(脸都打肿了)。
在魏锜落荒而逃的时候,赵旃也赶到了楚*大营前,当时天已经黑了,于是赵旃在楚*大营前铺下了席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面,派随从在离楚营很近的地方高声叫骂,大肆宣扬楚国往昔的糗事(比如楚成王被晋文公在城濮击败、楚穆王弑父等等),因为天黑不便于出营,楚*只得在营垒内坚守。赵旃更加得意,一晚上都没消停,还变本加厉、指挥随从偷袭楚营,几乎放火烧了楚*的营门,被守卫以弓矢逼退。
楚庄王在营内被赵旃的叫骂气的七窍生烟,但半夜又不能立刻出兵教训晋人,实在是郁闷不已。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楚庄王咬牙切齿地亲自率领王宫卫队左广的兵车、疾驰出营,要亲手抓住赵旃老匹夫才解恨。
而赵旃成功地激起了楚庄王的怒火后,赶紧收兵逃跑,没想到慌不择路之下兵车陷入了泥沼,只得弃车逃进了路旁的森林里。楚庄王命车右(保镖)屈荡下车率人追赶赵旃(战车开不进树林里),赵氏私兵拼死抵抗,才让赵旃脱险,不过赵旃的铠甲和下裳都被屈荡缴获(古人的衣裳是分开穿的,而且下裳之内不再有内裤之类的衣物,赵旃铠甲和下裳被夺,相当于裸奔了),楚庄王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在楚庄王亲自追杀赵旃的时候,驱逐魏锜的潘*也回到了大营。之前在魏锜和赵旃出使楚营的时候,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荀林父特地派出軘车在他们身后作为接应。当潘*放过魏锜的时候,回*时见到了接应魏锜的晋*軘车所掀起的滚滚尘土,错以为是晋*主力发起了对楚*的全面进攻,于是回营后就立即向令尹孙叔敖报告:“晋*将至!”孙叔敖担心还在追赶赵旃的楚庄王会遭遇晋*、以至失陷,于是下令全*出动,迎击晋*。出兵时,孙叔敖激励楚*说:“宁可我们楚*主动去逼近敌人,也不要让敌人来逼近我们;奋勇出击!”楚*在令尹的激励下“车驰卒奔、乘袭晋*。”
孙叔敖发布进攻命令后不久,楚庄王也返回了*中,对于令尹在危急时刻的决策,楚庄王非常赞同(本来也是计划要和晋*大打一场的),对全*补充命令说:
“寡人无德贪功,使得楚国遭遇强大的敌人,这是寡人的过错;但既然已经开战,如果我*不能获胜,这更加是寡人的羞耻!谨借先君的福佑,以助我*得胜,进攻!”
在楚*发起攻击的同时,晋中*、下*却没有什么防备(上*已经戒备)。荀林父原本已经和楚国达成盟约,就等盟誓了,完全不明白楚*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展开了进攻(这就要问魏锜和赵旃这两个‘功臣’了),不知所措之下,还以为是魏锜和赵旃出使楚国时产生了误会(绝对不是误会,是故意的:魏锜和赵旃异口同声地回答),但楚*已经发起了进攻,这个时候再派使者前往楚营解释也来不及了。于是,一片慌乱之下,荀林父在*中击鼓下令:“脱离和楚*的接触,先渡河者有赏!”
在主将下达的撤退的*令下,晋中*将士纷纷脱离战场、撤往大河岸边,寻找船只渡河。可之前晋*并没有做好准备,导致河边只有中*大夫赵婴齐提前准备的不多的船只,晋*将士们争先恐后地上船,船只超载严重,而船下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卒攀着船帮要爬上来。先上船的士兵唯恐渡船被压沉,于是抽刀乱砍,将攀在船帮上士兵的手指尽数砍断,船舱内的断指多到“双手可掬”的地步,因此落入水中溺水而亡的晋*也不计其数。
依靠中*大夫赵婴齐提前准备好的船只,晋中*将荀林父和中*佐先觳及部分中*将士得以乘船渡过大河,脱离了和楚*的接触。在过河时,荀林父看见之前一直高喊着要和楚*决战的先觳垂头丧气地坐在船中、率先撤退的窝囊相,忍不住气愤地说:
“我们晋国的大丈夫,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先觳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嗫嚅了许久,终究无言以对。
晋国中*撤退后,楚庄王命潘*率兵车四十乘,配合楚左*和唐国(楚国附属国)的*队进攻晋国上*;但晋国上*在上*将士会、上*佐郤克的带领下已经做好了防备,楚*无机可乘。郤克之子郤锜想要反击楚*,向士会请战,士会说:“楚*现在士气正旺,如果集中兵力攻击我们的话,上*凶多吉少。我决定收兵撤*、离开战场,这样既分担了中*和下*战败的责任,又保全了士兵们的性命,不也很好吗?”
于是士会让郤克在前带路,自己在最后面押阵殿后,徐徐撤离战场,晋上**容严整、阵型不乱,潘*没有攻击的机会,只得目送士会率*撤离。晋国上*因为将佐们事先就有准备,事后又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所以才能全*而退,没有溃败。
在晋国上*有序撤退的同时,晋国下*也在好不容易逃出楚庄王追杀的下*将赵旃指挥下,向河岸边撤退。不过相比上*撤*时的从容和有条不紊,下*就狼狈多了,在楚右*的追赶下,下*将赵旃、下*佐栾书、下*大夫荀首、赵同等人都是率*狼狈而逃。
赵旃在逃跑中将驾车的好马换给了兄长和叔父,自己用劣马驾车,以至于逃不快,为了不被楚*追上俘获,赵旃弃车跑到树林中躲起来(有经验了)。当时晋国大夫逢带着两个儿子驾车经过,远远看见了赵旃躲在树林里,于是准备装作看不见、疾驰而过,还再三交待两个儿子不要往后看。但逢大夫的两个儿子偏偏要回头看,还大声说:“赵老头在后面!”逢大夫勃然大怒,喝令两个儿子下车,指着路边的树说:“明天到这里来给你们收尸!”然后调转车头将赵旃接上了车,赵旃因此才又一次逃过楚*的追杀。
在溃败中,晋下*大夫荀首的儿子荀罃被楚*追上并俘获,得知消息的荀首立即带着自己家族的私兵、由败退回来的魏锜驾车,向楚*发动反击,想要救回儿子,部分下*士兵见荀首和魏锜开始反攻楚*,也主动跟随作战。虽然荀首的反击没有救回儿子,但在和楚*的作战中,他射杀了楚国大夫连尹襄老,并俘获了楚庄王的儿子(一说是弟弟)公子谷臣,将连尹襄老的尸体和公子谷臣一并带回了晋国,算是为晋*挽回了一点颜面。同时,荀首的反击行动也在客观上掩护了晋*的撤退。
楚庄王率楚国中*主力抵达晋国*营时,天色已接近*昏,于是楚庄王下令停止进攻,驻*于邲地(河南郑州西北、敖鄗二山之间的一条河名邲水),任由晋*撤退。晋国还在大河南岸的*队这才得以连夜渡河,安全返回北岸。当时南岸挤满了溃散的晋*,兵车行进、争夺舟船的喧闹声彻夜不绝。
而在晋*撤退时,有好事的楚*靠近河岸边,去观察对手的窘状。当时经常有兵车掉进了河边的泥坑里不能前进,楚*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笑话,还大声呼喊,教他们把车前的横木抽出来,战车才得以继续前行;过了一会儿,又有兵车盘旋不进、驾车的马蹄子打滑,楚国人又教晋*扔掉车上的旌旗、车辕木,减轻负重,兵车这才可以继续前进。晋*士兵脱离了困境后,一边上船、一边还不忘回头讽刺帮助他们的楚国人:
“我们可不如大国(指楚国)人打了败战后逃跑的经验丰富啊!”
围观的楚*将士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答,心想天下居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周定王十年(前年)六月十五(也可能是七月十四),楚国的辎重和楚王仪仗到达邲地附近的衡雍,楚庄王于是在衡雍举行了祭祀大河河神的仪式,并修造楚国历代先君庙,向历代先君汇报此次大胜晋*的捷报。在祝捷时,大夫潘*向楚庄王请求以晋*阵亡将士的尸体筑成“京观”,以“无忘武功”。楚庄王不同意,正色说:
“什么叫做‘武功’?从文字上来看,‘止戈’为武,武功,是用来禁暴力、免战争、安定百姓、巩固德业、调和百姓的,这才是子孙不能忘的‘武功’。圣君征伐不臣、擒获元凶,这才有筑京观而惩戒罪恶的做法,现在晋国并没有明确的罪恶,他们的士卒都是为了执行国君和卿士们的命令而战死,怎么能让他们的尸骨暴露在外,用“京观”来加以侮辱呢?”
于是楚庄王下令妥善安葬晋国阵亡将士的遗体,加以祭祀。郑襄公得知楚国战胜晋国的消息后,也立即赶到邲地郑重朝拜楚庄王,并设宴为楚国庆贺胜利。楚庄王在和郑襄公会面并再一次确认楚郑盟约达成后,率楚*离开郑国,凯旋回国。春秋时期晋楚两国的第二次大规模会战——邲之战,就此落下了帷幕。
晋国在此战失利后,虽然国力上并没有多少损失,也没有一蹶不振,但由于西北边境被秦国、赤狄连续骚扰,大大牵制了晋国再次南下和楚国争霸的精力;同时因邲之战败于楚国,晋国在中原各诸侯国中的威信和威慑力也被削弱,相当长的时期内都无法继续控制这些原本的附属国,导致他们纷纷倒向楚国(或者和楚国缓和关系);此后的二十多年内,楚国在事实上一直处于诸侯霸主的地位,楚庄王也被后世史书列入“春秋五霸”的行列。晋国想要再一次击败楚国、夺回霸主的地位和称号,就得等到二十一年后的“鄢陵之战”了。
当年秋天,荀林父率领晋国残*返回了晋都;因为自己在此次作战中指挥不力、判断失误,又不能约束其他将领服从指挥、全*统一行动,导致晋*损失惨重,所以荀林父主动向晋景公请罪,要求以死谢罪。晋景公起初准备同意荀林父的请求,赐其自尽,但是晋大夫士贞子(士渥浊)劝谏晋景公说:
“不能这么做啊,当初先君文公在城濮大败楚*,全*将士都兴高采烈,唯独文公依旧愁容满面,对诸大夫们说:楚国子玉(即楚令尹成得臣、城濮之战楚*主帅)还在,晋国的忧患还没消失;即使是困兽,陷入了绝地也会奋起反抗,何况大国的国相呢(‘困兽犹斗’成语出处)。等到楚君(楚成王)听信唆使、逼迫子玉自尽后,文公这才放下心来,喜形于色地说‘再也没有人能害寡人了!这是我们晋国的再次胜利,也是楚国的再次失败!’楚国因为子玉的死,两世都没能强盛(指楚成王末年、楚穆王时期)。中*将(指荀林父)侍奉国君,进则尽忠、退则补过,是我们晋国的干城啊,怎么能重蹈子玉的覆辙,杀了他呢!”
于是,晋景公打消了让荀林父自尽谢罪的想法,继续让他担任中*将兼执*大夫,辅佐自己治理国*。
而邲之战晋*失败的第一责任人——中*佐先觳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晋景公先是召开朝会,让诸卿大夫们讨论追究先觳的罪过,然后根据朝议的结果,剥夺了先觳的封地和爵禄,将他放逐到狄国。原本晋景公顾念先氏祖先的功劳(先觳祖父先轸是晋文公心腹重臣,为晋国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想让先觳就在狄国养老算了,但先觳不甘心就此退出晋国朝堂,居然在周定王十一年(前年)秋,勾结翟人(即赤狄)准备进攻晋国,结果东窗事发,晋景公追论先觳勾结外人图谋晋国的罪过,以及邲之战时的失败责任,于是讨伐先觳,将其全族都诛灭殆尽。晋国卿士家族中的重要成员之一——先氏,就此彻底消失于历史之中。
而先氏的消亡,多多少少有其他卿族在背后落井下石、推波助澜的因素(以便于瓜分先氏原有的封地和官禄),这是晋国卿族内部争斗的开始,但远远不是结束。下一个在晋国内讧中被群起而攻之的卿士家族,是在邲之战中先赞同先觳意见、撺掇出战,又感觉战况不利、偷偷准备船只预备北渡撤*的、以赵括、赵同、赵婴齐为代表的“赵氏”(当然,还有赵朔以及赵氏旁支赵旃),这就是文章将要讲述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