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支精美的七孔骨笛点亮了世人的眼睛。
一支全长22.7厘米,呈浅棕色,通体光滑精致,高贵无瑕,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花无缺”;一支全长23.6厘米,呈*棕色,曾断为三截,用细线精心缀合,晶莹亮洁,似历经风雨沧桑的“小鱼儿”。
作为中国最早的乐器、“中华第一笛”的代表,它们被由衷地赞誉为“绝代双骄”。后者如今成为河南博物院的“九大镇院之宝”之首。
年5月,考古学家张居中主持贾湖遗址第六次发掘,在清理第号墓时惊喜地发现了它们,分别编为M:20号和M:21号。虽然年5月,已经首次在编号为M78的墓葬中清理出两支完整的骨笛,后来经多次发掘,陆续出土骨笛40多支,但似乎都没有这两支“完美”。
那一日,天朗气清,位于河南省舞阳县北舞渡镇的贾湖村,又一次沸腾了。专家们兴高采烈,不顾拂掉骨器身上的泥土,便轻轻表演起来。穿行在骨笛孔洞之间的是数千年前人类的呼吸,那是华夏文明的第一缕光芒,是中国古代音乐史上的一个奇迹。
今年暮春时节,我们走进贾湖村。
水平如镜,倒映着岸上绿树的影子。多亩的贾湖,湖面开阔,缓缓向远方延展。一艘蓝色的小船静静地停泊,似等待游人的到来。
湖水环抱着古雅的村落。笔直的青石砖路,仿古的路灯,明清建筑风格的民居,青瓦白墙上爬满了粉红色的蔷薇。几只狗悠闲地蹲卧在大门口,见人来,不惊不惧,仍旧眯着眼睛享受春风的抚慰。
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村委会古色古香的两层建筑,翘角的飞檐,复古的木格窗,精致的长廊,廊下盛开着成丛的蓝色鸢尾花,青石砖铺就的广场干净敞亮。
对面就是闻名于世的贾湖遗址展示区,每一个小小的标识牌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发现,都是一项为世人瞩目的奇迹。它们和络绎不绝的游人相互对望着,或对话,或赞叹,或沉默。无论如何,只要曾经来过,便会遭遇一阵头脑风暴和灵*洗礼。贾湖文化被学界认定为“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第一个具有确定时期记载的文化遗存”。
不远处,建筑面积平方米的贾湖遗址博物馆主体建筑已经完成,将于今年秋天开馆,届时观众将看到骨笛、龟甲、墓葬等贾湖代表性文物。用当地建材建造的博物馆,墙体呈一个个弧形,分散又聚合,与史前聚落环境相和谐,简约现代又散发着质朴田园的气息。光线从四面照射进来,头顶是硕大的月亮般的圆孔,抬头便可仰望蓝天。置身其中,有穿越时光之感。
贾湖村,一个曾经与泥巴路、大土坑、乡间茅舍为伴的村落,就这样把厚重的历史文化编织成时尚明丽的衣裳,奏响一曲曲迷人的骨笛新韵。
二
远古的贾湖地区,洁净而开阔的湿地上,水草丰美,银白色的芦苇在靛蓝色的夜空下摇曳。黎明时分,成双成对的丹顶鹤彼此和鸣,跳起舞蹈。
修长的颈部,洁白的羽翼,别致的丹顶,优雅的体态,轻捷的步履,在先民的心中,丹顶鹤是仙界的神鸟,故称之为“仙鹤”。古人很早就有了“鹤骨为笛,其声清越”的认识;《诗经·小雅·鹤鸣》中有“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的千古名句。
也许是在迁徙的途中,一只美丽的丹顶鹤不幸香消玉殒。一个部落的酋长,用它的翅骨做成了一支骨笛,笛声绵长,清音袅袅。他无比珍爱这支骨笛,随身携带,日夜相伴,以乐音诉说心声,祈福上天,以求庇佑。
一次狩猎时,在狂奔途中,骨笛坠落,意外摔成三截。酋长心痛不已,他不忍舍弃,让人在断裂的骨壁上费心钻出14个小孔,用细线缀合,之后又用轻薄的织物缠裹加固。从此,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心爱之物。
酋长离世后,浸润着体温、挟裹着灵*的骨笛伴他而去。此后,笛声呜咽,飘荡在长风中……
数千年过去,沧海桑田变幻,这里是一个自明末清初迁移至此,有着多户人家,千余口人的安静村庄。
曾经,这是一个贫困村,产业基础薄弱,没有集体经济,收入渠道少,经济来源以种地和外出打工为主,仅有少量的养殖业。这样的生活经不起大风大浪,疾病、伤残、求学等,任何一项都可能会让一户人家陷入困顿。
贾洪涛家就是如此。
6年,一场车祸让贾洪涛颅脑受伤,全身瘫痪,也让一个家庭陷入困境。
那时,贾洪涛和妻子韩红晓结婚近10年,有3个孩子。学医的他在村里开了一间诊所,她安心在家照顾孩子,日子原本幸福且惬意。
医院,他昏迷的5个多月里,她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只要他能醒来,哪怕是成为植物人,我也心甘情愿照顾他一辈子。”
那段时间,她用注射器一针管一针管地从鼻孔里为他推流食,一天六次,硬生生地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只是他真的成了傻子,婴儿般的傻子。从此,她溺爱地称他为“傻涛”。
她在网络上用文字记下那时的欢喜,他“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重新回到俺爱的怀抱,回到了俺们已经风雨飘摇的家”。
“傻涛”不会说话,不会笑,只会哭。大小便失禁,一天要换七八次床单。每天成堆成堆地洗涮,家门口天天晒着床单、尿片。
5年后,换洗的床单逐渐减少到一天一条或两天一条;9年后,三五天换洗一次,不是尿渍,而是汗渍。那时,床单已洗烂了六七条。
“傻涛”出院后,韩红晓学着把肉菜在案板上剁得稀碎,再上锅煮,留下菜水用来泡馍,再捣烂,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终于把瘦得皮包骨头的他喂胖了。他学会了咀嚼,车祸后第9年,他学会了自己用小勺子吃饭。
变化是一点点发生的,很慢很慢,慢到韩红晓清清楚楚地记得“傻涛”何时会刷牙,再也不用她拿着棉球蘸盐水帮他清洁牙齿了;何时会说话,从呜啦呜啦到勉强能听清,再到爱操心管闲事,不时提醒她断电、关火、接孩子,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他的左侧身体有了活动能力,在她的鼓励下他用左手练习写字……渐渐的,他知道如何表达感情,也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那天是年6月13日,“傻涛”坐在院子里,看韩红晓上上下下爬梯子,把平房上晒干的十来袋麦子扛下来装麦囤,她累得满脸通红,浑身是汗,他居然哭了。她说,俺不问也知道,“傻涛”的眼泪是心疼是愧疚。那一刻,她觉得多年来的苦和累,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18岁的大女儿收拾好行囊,准备和爷爷一起南下打工。“傻涛”一直低头抄写韩红晓给他布置的每天十首古诗的作业,他没有叫,也没有嚷,格外安静,不像是平时的他。临出门送行时,他仍没有动静。韩红晓悄悄地走回堂屋门口,探头观察,却发现“傻涛”满眼泪光,低头使劲儿抄诗。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遇到一点事儿就张大嘴巴憋青了脸,痛哭失声,眼泪口水一大把一大把地流,他懂事了,像一个正常的男子汉。
她在网络上写道:虽然俺知道,“傻涛”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俺的靠山了,但他一年一年微妙的变化,足以让俺信心百倍、精神抖擞地向着幸福的生活昂首阔步!
终于有一天,他开始为她写诗,每天一首,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好想在苍茫的暮色里,伴你漫步田间,弯弯的小路。好想在每个暴风雨来临时,有坚实的臂弯,为你遮风挡雨。好想在来世,仍和你做夫妻,把今生欠下的情,在来世偿还……”
在北舞渡镇一家服装店见到韩红晓本人时,我不禁被她的美丽吸引。年近半百的她皮肤白皙,笑容灿烂,尽管眼角略带沧桑,但仍然洋溢着柔美、纯真、乐观的气息,让人不禁联想到丹顶鹤优雅、忠贞与高洁的气质品格。
不少客户慕名而来购买衣服,她每月销量在店里稳居第一,总是超额完成任务。生活虽然带给她无限艰辛,但并没有把她击垮。不放弃、不自弃、积极乐观、自力更生便是她的座右铭。正是这种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使她荣登“中国好人榜”。
如今,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已就业,儿子即将高中毕业。韩红晓一家于一年前搬进了新建的楼房,新房装修得温馨又时尚。她在宽敞明亮的客厅为她的“傻涛”理发,只见他一头浓密的黑发,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甜蜜的微笑。
美好的日子已经到来。她说,自己从小性格内向,从来没想到会成为现在的模样,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坚强,似乎生活的大门也越敞越大。
若生活的风雨把珍爱的“骨笛”折断,那就毫不犹豫地用全部的爱和努力去缝合吧,一针一线,细细密密,使它像是未曾断过那样,甚至更加别致莹润,吹出的笛声也从轻声呜咽变得明媚动人。仿佛珍稀的丹顶鹤得以重生。
三
这个炎夏,为筹备贾湖遗址博物馆的开馆布展,贾湖遗址阿岗寺遗址管理委员会主任武艳芳和同事们到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调拨第一批件文物。
夏至后,气温飙升到40度,要调拨的文物在考古研究院一座南北向的五层老楼顶层,没有空调,进到楼道,瞬间感觉汗流浃背。考古研究院库房的三位老师为了便于点交,提前把文物转移到了走廊,他们的衣服已完全湿透,头发在往下滴水。
下午5点左右点交完毕,武艳芳的同事呕吐、头疼,医院里输液,两瓶水输完回来又默默地参与到包装中。武艳芳的腰疼得像断了一样,无法支撑身体,只好倚着地面整理,晚上10点,终于整理完毕装上了运输车,文物安全送达库房已是次日凌晨4点。由于包装文物时反复蹲站导致大腿浮肿,之后的几天武艳芳都是扶墙走路。但痛并快乐着!
7月,遗址管理委员会副主任王卫东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调拨动植物标本,冒着酷暑租了一辆货车,和同事搬运了40几箱的标本,两天一夜未合眼,路上辗转十几个小时,于7月8日傍晚顺利把这批文物入库。
看着大家疲惫不堪的样子,武艳芳心疼又敬佩,为有这样的同事感到骄傲!
贾湖遗址在地下沉睡数千年,伴随着它的醒来,很多人的命运与之紧密相连。正是由于人们前仆后继的热望与守护,才使得它呈现出让世人瞩目的魅力和神采。而贾湖村的村容村貌也因遗址的开发保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保护开发贾湖遗址,也包含整个贾湖村的环境提升。原先村民们把村内闲置的公共空间用来种菜,建厕所,盖猪圈,堆柴草……而环境整治需要腾出公共空间进行绿化美化,“红花绿树又不能当饭吃”,村中没人响应。
于是工作人员分组到每家每户了解情况,耐心做工作,但效果并不明显。在一次群众代表大会上,武艳芳实在忍不住,把工作中的艰难告诉大家。
因为无暇照顾孩子,武艳芳只能把8岁的儿子送到寄宿制学校。每周去接孩子,他都会给她几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妈妈,现在是凌晨一点,我还没有睡着,想你。妈妈,现在是早上四点,为了不影响同学休息,我现在是在厕所给你写信,我想你,昨晚失眠了,枕头都哭湿了……武艳芳只能对孩子说:你要坚强,也要坚持,这样是对自己的锻炼,也是对妈妈工作的支持。孩子就会问她:是不是我听话了,就可以回家了?
她反问大家:大家说说,我们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当有一天这里成了知名景区,每家每户都可以接待游客,或者在景区内打工,环境好了,收入高了,就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了!
那次会议,群众反响强烈,工作人员抓住有利时机,在村内租了两个院子,作为试点进行改造,慢慢的,村民开始接受了。现在村里老人看见武艳芳就拉着她的手,激动地说:“村里的路现在修得可真好,出门再也不担心会摔倒了。”“做梦都没有想到,俺们村会建得这么美,还通水通电通了网络。”最开心的事情,也许就是听到这样的话了。
如画的美景在画中呈现。在舞阳农民画院院长构思创作的一幅《根在贾湖》农民画中,数只仙鹤展翅飞舞在贾湖村上空,俯瞰着整个贾湖。“低头乍恐丹砂落,晒翅常疑白雪消”,仙鹤高声地鸣叫着,优雅地盘旋着,似乎在为古老厚重的贾湖和美丽崭新的贾湖而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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