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化:诗歌卷之八
诗人小传
李小雨:年10月26日出生,河北省丰润县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著名女诗人。年入伍,系铁道兵十五师七十四团卫生队化验员,退伍后到诗刊社工作。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任《诗刊》常务副主编,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其诗集《红纱巾》获第三届全国优秀新诗集奖。作品被译为英、法、意、日、韩等多国文字……年2月11日,因病在北京逝世,终年64岁。
小雨的爸爸是蜚声中外的大诗人,但当爸爸的开始并不知道女儿也爱上写诗了。小雨的第一组诗《采药行》,是在铁道兵的活动板房里悄悄写成的。其后,十年笔耕,她一跃而成享誉中外的诗坛女杰,相继出版了《雁翎歌》《红纱巾》《东方之光》《玫瑰谷》《李小雨自选诗》《李小雨诗选》等多部诗集,获得第三届全国优秀新诗集奖,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还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欧洲……这不能不说是“老铁”文学史上一个出彩的亮点!
小雨作为诗人真可谓才华横溢,有很好的艺术感觉。她所营造的意象符号总是特别新颖鲜活,含蕴着那么美妙的情思和丰盈的内涵。作为曾经的*人,她的诗里也会有万千气象,唤千钓雷霆,激荡奔涌的江河惊涛拍岸。
初识小雨,是在年铁道兵15师举办的诗歌创作改稿会上,见她很随意地着一件战士的白衬衣,宽松的绿*裤,外表文静,特别有坐功。总见她默默地靠着一把旧藤椅,如幻如痴地沉思着……
名誉上我到改稿会是作指导的,其实诗歌的文学功底还不如小雨。大概是她看出了我的窘迫,改稿会后的一个星期天,背了一书包中外诗集到铁道兵大院找我,让我多接受诗的熏染。那时候,这些书是很难看到的。她深有体会地对我说:读多了,写起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说完,浅浅的酒窝里还漾满得意的微笑。
后来,我们见面多了。我和小雨的父亲都住在总**寺大院东院,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周都碰到小雨来照顾她爸爸,她是一个孝顺的乖乖女……
——李武兵
诗歌卷
李小雨的诗
‖采药行
村头速写
腾好了房,
沏好了茶,
聚在村头槐树下
快呀!亲人解放*要来啦!
解放*采药住咱村,
贫下中农乐开了花,
嗬!人还没到歌声到,
多像当年的八路又回家。
红旗飘,哗啦啦,
头上红星放光华,
矫健的步伐满脸笑
英姿勃勃容光焕发!
大爷忙往院里请,
大娘硬往屋里拉:
“洗洗脸,喝碗茶,
快放下背包解解乏。”
热闹的村头沸腾的街,
孩子们吵的屋要塌;
嗨,脸不洗,汗不擦,
背包一放去干啥?
去给亲人挑水,
给病人把针扎,
去向贫下中农学习,
满村开遍友谊花。
记老向导
通红的脸膛,
宽阔的肩膀,
像大山一样刚毅,
像巨石一般坚强。
是山林的主人。
风雨里生,山乡里长;
你熟悉山林中每一棵树,
像熟悉自己的手掌。
在那烽火连天的岁月,
你劈日寇、杀蒋匪血染山梁;
崎岖的小路上印着你的足迹,
革命征途上你老当益壮。
有人劝你“歇歇吧!”
你说:“干革命怎能歇脚停航?”
今天子弟兵进山采药,
你又整装重上山岗!
你须发斑白汗珠淌,
兴冲冲,带路走在最前方,
披一身金色朝阳,流一串豪笑,
撒一路“鱼水之歌”在山谷回荡……
采药歌
锄头肩上扛,
筐篓身上背,
像只只矫健的鹰,
我们飞呀,飞……
从东到西,
从南到北,
攀悬崖,翻陡壁,
革命战士从来不怕苦和累。
云里钻,雾里行,
结识了多少好山水;
风里来,雨里去,
疾风骤雨锤炼新一辈。
一筐筐草药,
渗透着滴滴汗水,
一张张笑脸,
映红了山涧长流水……
红日心中照,
山风轻轻吹,
像只只矫健的鹰,
我们飞呀,飞……
‖推土机手
——卫生队记事
医院里,
听他又在喃喃低语;
他在想着战斗任务,
在想着他的推土机。
朦胧中,深夜醒来,
望窗外星斗又亮又密,
——这里莫不就是喧腾的工地,
灯火万盏,闪闪熠熠?
听远方车声阵阵,
一辆辆,一辆辆飞驰而去,
——这些莫不就是开山的炮声,
在身边隆隆地响起?
想着昨天沸腾的群山,
烟尘中飞扬多少红旗;
想着昨天新铺的铁轨,
今天又该伸进哪片白云里?
小小病房关住了这个战士,
他的心却早已飞回工地:
又开起他心爱的推土机,
一口气像要把海填山移。
为什么他这样坚强无敌?
——毛主席的教导心中记;
他要把铁路铺向哪里?
——深山,草原,林海,戈壁,
让祖国到处都响起欢乐的汽笛!
‖我的阵地(外一首)
一间土屋——八平方米,
这小小化验室就是我的阵地。
每天,我把显微镜擦了又擦,
像战士打开枪刺,准备出击。
注意,是什么细菌在运动,在孳生?
“敌人”再狡猾,也休想越过这道铁壁。
快,对准光源,调好距离,
屏住呼吸,“搜索”、“追击”……
像空*战士查看每片云朵,
像海*战士清点每座岛屿。
写下一份份闪光的报告——
是我献给*最好的战绩。
看,哨位上,战友矫健的身躯,
我感到何等自豪和欢喜!
虽然我身边没有硝烟炮火,
可战斗却打得同样激剧。
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我和战友一起在不同的战线冲锋杀敌。
谁说我的阵地只有八平方米,
却紧连着伟大祖国的千里万里!
‖战地演习
火线上,掠过一阵风暴,
月光下,红十字像飞腾的火苗;
今夜,这场“战斗”打得多激烈,
*号声声,唤我们跃出堑壕。
呵,这里有负伤的战友,
快,黑暗中,打开三角巾、急救包,
担架——两根树杈,一套*衣,
抬起伤员,快后送,争分夺秒!
注意!前面“封锁区”,匍匐前进,
“敌人”打炮了,快卧倒!
头上有“敌机”,隐蔽起,
倏忽间,风停草静,只硝烟在飘……
当伤员脱险,*号嘹亮,“敌人”被歼,
我们才露出胜利的微笑;
那草上露珠,不正是我们闪光的汗滴,
那天边朝霞,不就是送给祖国的捷报!
选自年《解放*文艺》第6期
‖海南情思
椰子
一只椰子,陪我上路,
一只*褐色的
沉甸甸、毛茸茸的椰子。
摇一摇——里面,
有一片南海在翻卷,
外面,隔着厚厚的岸。
呵,快让我越过这沙滩吧,
我迷恋大海,
那粼粼的波光,
那闪闪的白帆……
椰子说:那么把我种下吧,
明天,我将长出一个海南!
东方螺
为思念大海,
它把海贝的色彩涂染;
为眷恋高山,
它又把壳筑成小小的尖。
于是,在夜丁香的浓部中,
东方爆爬过了
草丛、礁岩,
留一条银白的线。
……月光下
慢慢行进着的
小小的东方爆,
行进着……
山的影子,海的梦幻,
为的是,
哪怕在睡梦里,
也让你记住海南……
夜
岛在棕榈叶下闭着眼睛,
梦中,不安地抖动肩膀,
于是,一个青椰子掉进海里,
静悄悄地,溅起
一片绿色的月光,
十片绿色的月光,
一百片绿色的月光,
在这样的夜晚,
使所有的心荡漾,荡漾……
隐隐地,轻雷在天边滚过,
讲述着热带的地方
绿的故乡……
原载年2月22日《人民日报》
‖陶罐
——半坡之一
据说,第一只陶罐
是女人做的
因此,她塑一条
浑圆的、隆起的曲线
朴拙而安详地
立于万古苍凉之上
我披发的母亲
裹着兽皮的母亲啊
她指向
最纯粹的泥土、水和火焰
世界就这样诞生
诞生成
一条有孕的曲线
一个婴儿在腹内蠕动
一枚果实正在成熟
一轮太阳
一个人死去重又复生
一个星序的倒转轮回
一个四野与天穹的完美闭合
一只陶罐
于是一切生命
便都有了密密麻麻的指纹
于是许多声音都在天地间
流浪着,喊着母亲
于是陶罐便朴拙而安详地立于
万古苍凉之上
以她的宽容
以她的淳厚
以她的丰盈
以她的永世披风沐雨的牺牲
饮母亲低沉温存的心跳声
饮鼻音的摇篮曲
饮乳汁流成的滔滔*河
饮一根骨针的细如丝线的声音
当赤脚的母亲站起身来
开始最初的第一次播种时
陶罐倾倒了
从里面涌流出无数
金色的小小的种子
一人
‖永远的鱼纹
——半坡之二
站起身来,站起身来
朝向汹涌冰冷的深水
因为母亲的鱼纹
大河涨潮了
午夜的黑暗里
声音的光凝聚在陶罐上
那一条条流动的几何图线
变幻不定
且歌着、舞着、飞翔着、上升着
且呼吸那混沌初开的风
喃喃着磨光了龟甲的
咒语和祝福啊,沉淀了
凝冻了,成篝火上暗红色的鱼纹
那是我们流动的灿烂之血吗
那是我们流动的精壮之液吗
最母性、最生命、最繁衍的大河啊
从源到源,纹我们
生命的密码和图腾
用陶罐汲水
汲柔软坚韧的波浪
让我们深游其中
游成绵延不息的鱼
游成世世代代的太阳
游成浩浩荡荡的
强盛的部族
曾源于水,又复归其中
而当陶罐里的水早已干涸
那暗红色的、黑色的鱼纹
却仍在*土和残片中
炽热地游动
‖尖底瓶
——半坡之三
就这样永久地站着
成为一个象征
如撒哈拉废墟中
那一列风雨洗白的石柱
如爱琴海边那一座
半残的断臂美神
六千年的风很寂寞
柏拉图和孔夫子的低语
也模糊不清
你暗红色的修长身躯
你薄薄的瓶壁
在另一个世界里
是一段空白的梦
真想与你一起
做这场智慧的东方游戏
想看你自动沉浮又自动汲水
那一定很好看,很新鲜,很轻盈
如不带出土气味的泳装的虹
或者就听你轻轻地溅落
听咕噜噜的水泡上升
听你不由自主地
流泻动听的咒语
听你滋润深远的创造和繁荣
然而我只能隔着玻璃柜,看你
看你的原始,看你的静默
看你只是史前母亲怀中的
一个小小水瓶
就这样永久地站着
以你的尖底,以你的纹身
你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说什么
你是一些暗示,一些启发
一些深醒,或者
你只是一只小小的尖底瓶
却又不是
你是一只可被今天无限雕塑的
象征
‖沉积层
——半坡之四
六千年就在脚下不远处
十米深,四层
十米深下是灰烬
房屋、*土的一瞬
时间的一瞬
然后又是一层
然后又是一层
然后又是一层
发思古之幽情是多么容易啊
才薄薄的几层
就有了那么多要流的泪了
就有了那么多要佩戴的
枯萎的花了
就有了那么多慨叹
被篝火烤热的
就有了那么多思想
碎陶片般的
历史简单得如一本四页的书
要我破译那上面
密码般的残迹了
然而谁能说出
沉积层每一立方米的密度
就象旋于宇宙的太阳
不能说出的光热
就象深于泥土的大树
不能说出的永恒
‖青铜之祭
夏启和夏桀都打仗去了
汤和盘庚都打仗去了
商纣王和周武王也打仗去了
透过人面和牛头的盾牌看历史
那段历史原是一只
踏着遍地尸体和血腥走来的
沉重狰狞的
三足鼎
惯用石器的部落
第一次冶炼出来的
沸腾的金属汁液啊
荡荡乎四野流动
流动成满田生长的箭簇
成饥饿疯狂的青铜饕餮
成永无谜底的
厚重的云绮雷纹
成一座巨大的凝然不动的
青铜之城
(借九鼎且为国家造型)
这一场滴血的进步
美丽得叫人心惊
一双暴裂的大眼
压我成一粒喘息的灰尘
猛然惊醒那青铜祭坛上的火却仍在燃烧
投深不见底的森森阴影
且祭那最后一场
为那些骁勇的灵*
然后我要再化
第二次铜汁和锡汁的庄严的
鲜红的混合流体
不做矛戈
只铸编钟
‖丝绸之梦
月薄如水
烛光也如水
照中国
如一条卧蚕
吐悠长的丝
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
叶片
那冰若肌肤、光若初雪的
丝绸的大河啊
有推波叠涌的悄然无声
有暗香袭来,梅影颤颤
有逼人眼目的缭乱的光斑
有幽深的大柱与大柱间
妃子软软的脚步
有编钟鼓乐里
龙飞凤舞的灿烂鳞片
铜镜中重织一曲*河之水
重织一缕大漠孤烟
重织一座座高台烽火
重织一垛垛城门
一册册诗篇
哦中国
月下松旁的中国
手捧竹简的中国
瓷瓶叮当作响的中国啊
你丝质的文化
使石刻的、铜铸的
沉沉的华夏之*
飞扬起来,升华起来了
今夜
在蝉翼般轻薄
波浪般滑软的
丝绸的大河里
有哪一位郑和要去远航
要航出一条西又复西的通路
成为飘带了
‖敦煌
在那一片流沙的下午
梵文铺满戈壁的下午
白莲花为我而开
千莲怒放
有佛微微张目
有菩萨,半裸的深情的
有弥勒用各种坐姿
有九色鹿用摩尼宝珠
都为我讲莲的故事
我的心便化为飞天了
那风便清凉凉的
那洞窟便渺远
那世界便淡而又淡
那檀香
那管弦
从三危山上俯瞰人生
该是一种什么境界呢
璎珞、卷草、垂幔的
神秘曲线啊
更醉我把一粒粒的
本生故事
都穿成念珠
醉我以双耳听禅
醉我的肉体
生在东方
幻想
长在东方
灵*
不灭在东方
醉我在你的胸廓里
寻找那一片逝水
睡成水中央的
那一朵莲
然而我的黑发
却贪恋洞窟外的斜阳
不知为什么
在千佛的指上
却越剪越长
越理越乱
‖千佛洞飞天
从没有谁问起过你的身世
就这么飞飘在风灯烛影中
以一抹红妆蘸几点淡淡莲花的乡愁
说你就是以心为翅的小精灵
飘带托起你原是个轻软的梦
嫣然一笑玉佩叮叮成细小的游龙
纵然指尖上洒落纷纷的暗香花雨
也敲不醒那静坐的一口口古钟
于是叹息那洞壁太幽太深
一点香火,总看不成月光,看不成萤
总想追点什么,寻点什么,你欲回首
又愁未曾收拾千窟里滴落的更漏声声
从此一粒红豆常在沙漠中哭醒
想那一片净土无梢又无根
月上了你的影子还在东方飞翔
我轻问你是愿意化蝶还是化蜂
‖给兵马俑
坚守着秦王朝的最后一块领地
在地下五米深处
你们威严矗立
以两千年未曾脱卸的
战袍的队形
看遮天蔽日的旌旗方阵啊
听沸沸扬扬的马嘶车滚啊
抚寒光逼人的矛头刀弓啊
拔剑一长啸,你们
把咸腥的血
都喷溅成一垛垛长城了
把长城
都翻越成铁马金戈的史书了
而站在这里只是个驿站
到最后
一座又一座关峙
只是一阵又一阵烟尘
齐楚燕韩赵魏的天空
只是秦时的一轮明月
而你们也都只是
明月草丛中
永不还乡的
一领铠甲
悠悠
这铠甲一去便两千年了
报捷的羽书也去了两千年了
浩荡的“秦王破阵”舞
却仍在鼓角杀声中
透过厚大坚实的秦砖
隐隐地击奏着
一统天下的
万千壮士的英勇
到再列阵再整装时
我看到
地面上的麦子早已*了熟了
一个光屁股的孩子
一缕炊烟
便把你们都
轻轻地
覆盖了
‖碑林之一
我是研着中国墨长大的
宣纸和石头的孩子
在无数淋漓的碑帖中
我迷失了自己
我是狂草
像挣脱了形体的翻卷的龙
裹漫天纵横飞扬的雨
滚满地奇险万状的风
在洋洋大河中
露一闪而过的鳞角
从斑斑云雾中
落飞流直泻的群星
我是大篆
像沉郁悲壮的锈斑铜鼎
敲厚重的嗡嗡浊音于
浑圆的天野
容万物于磅礴的四方之中
我是象形的一匹马
一只鸟,一枚月亮
我是写意的
草长石瘦,井底幽深
我是宇宙中
最完美最神秘最尽情的
线的建筑石的舞蹈
我是一点一划而歌而泣的
流转无穷
但我只是墨
是会呼吸会沉思的墨汁
在一个个方块字与方块字之间
在一排排青石碑与青石碑之间
我是缓缓流动一千年一万年的
中国
我是你永不更改的血型
‖碑林之二
渭水如带
无声地流过
这片白色的石林
文化
一条粘稠的河
太大的密度
使每一个分子
饱和着智慧和血液
巨大的张力
托起一串串石头的浮标
向苍茫的未来
沉重地流动
而入石三分的墨迹
却似游走的神龙
挣脱刀刻斧凿的禁囿
在轰鸣的巨流中
飞闪腾跃
一层一层
纸屑、枣核、果皮
覆盖着五千年的文化
碎石、断碑、残片
竖起一个个
破损的惊叹号
一组石头的编钟
悬挂在理性的支架上
冷冷地
朝向透明的夜空
啊,这是永不拆除的脚手架
在远古和未来之间
召唤着——文明
‖清纯
清纯的水,世界最初的模样
她莹莹的流动是一位少女
那山岩的水,风中的水,沙地的水
那苍老陶罐里曾经的水
她柔软的闪电裂穿千年的黑暗
把美的眼泪,还原成爱
在水流过的地方
在石头与另一块石头之间
要开出花来
‖海南岛印象
让我们来玩沙,柔软的沙,
蓝天下铺一张洁白的床。
眯起眼睛,多么滚烫啊,
顺指缝流下了燃烧的光。
流淌……
流淌……
从每一个小鸟的巢,
直到蝴蝶的翅膀,
连同我那颗灼热的心,
一切都在发亮!
仿佛世界都化成了
强烈的光斑、
颤动的金线,
在穿透、在轰响、
在创造、在飞翔!
哦,海南岛,
此刻我看见你了
——从仙人掌和岩石中间
站起个巨大的太阳!
‖三亚
三亚就是海水浴,
三亚就是细沙,
三亚就是结着盐霜的船,
是喧闹的集市,晚落的霞。
我依恋的脚步响在
铺着碎石子的小径上,
从北方来到这最南边的小镇,
我想说一句比铁路还长的话。
“卖海石花的回族小妹妹,
眼睛像海水一样蔚蓝的小妹妹,
我想要大海最深处的一朵浪花。
一个黝黑的,惊人漂亮的小姑娘,
甜甜地笑了,送给我一个
同样黝黑的,惊人漂亮的三亚。
‖天涯海角
几棵仙人掌,几丛枯草,
歪斜地,在沙地上摇。
孤独的风爱在这里做孤独的回忆,
忆礁石已老去,只留下空旷的海涛。
一点帆在天边闪过,那么快,
模糊了生命的信号。
微茫中,一棵相思树结满了爱,
系着这世界与天涯海角。
‖红豆
在天与海的尽头……
该粉碎的都粉碎了,
如残破的贝壳;
该隐瞒的都隐瞒了,
如厚厚的沉沙;
该忘却的都忘却了,
如弃船的枯骨;
该凋零的都凋零了,
如孤独的海烟;
该有梦的都梦过了,
如一闪而过的鸥翅;
该流泪的都流过了,
如蚌内柔柔的盈泪;
该结疤的都结疤了,
如紫黑色怪状的礁石,
该痛苦的都痛苦了,
如辗转抽搐的暴风!
那么,
你为什么还要生长在这里?
你这棵瘦弱摇晃的、
面海而孤独的相思,
每日每日,
那如血的滴滴红豆、
红豆、
红豆啊,
垂落
在世界的尽头……
‖涨潮之日
待回首已全是,
满耳的涛声。
吱呀的桅杆已经沉没,
风信球惊慌地旋转月轮,
眼前有飞鱼跃过,
在成万顷的波涛中,
岸只成为一个名字。
自那一条淡淡的命运之弦射出,
我便不再梦想沙滩,
任双脚的踝骨,
锵然撞出
黯然的火花,
任猛烈的流星雨携我
去射
每一个漩涡的靶心,
涨潮之日,我向何方?
疯狂骚动的南中国海啊,
火焰的海,直立的海!
溅轰鸣的飞沫
合唱我颤栗的灵*,
浮我去拾那最高的波浪吧,
在永不崩溃的
海之城堡上,
修补我残缺的生命!
‖灯塔
今夜,满天星星告诉我同一个消息:
到海上去,那里有一条温柔的路,
*的,白的,溢满温煦的光波啊,
在大海上倾斜,在风涛上起伏。
海浪一层层织着离恨,
灯塔却照着无数前行的脚步,
给小鱼,给海藻,给漂浮的生命,
给轮船,给白帆,给晚归的渔夫。
它是从一个波浪到又一个波浪的桥,
它是大风暴中的缆绳和叮嘱,
它是一棵树,枝叉上结满了小巢,
沿着它能走进世界的每扇窗户。
从此我渴望漫漫长途上那一闪的光亮
象渴盼一只手臂高举着蜡烛,
假如没有那金*色金*色飘摇的手绢,
心与心之间会多么寂寞孤独。
‖橄榄
一枚青色的、坚硬壳子的橄榄,
像海岛的早晨那样的青色。
我不明白,
这异乡的酸涩的果子,
它结出来是为了什么?
——我们相隔着二十多年。
我也不明白,这海,
是怎样涌进我的生命,
为什么能隐藏一切,
包括痛苦与欢乐,
只留下一片空旷的沙滩?
我们相隔着二十多年。
这海,是酸呢,还是甜?
我看着这枚
青色的、
坚硬壳子的橄榄。
‖花恋
每天早晨,
我愿意是一双眼睛。
我愿意所有的花的精灵:
用娇羞的、热情的、
神奇的舞姿,
在我的睫毛上
跳永不终曲的太阳之舞,
用迷乱的、缤纷的、
强烈的色彩
在我的瞳孔中出入
出入成蝴蝶,
成黎族姑娘旋舞的统裙,
成重重叠叠的岛屿,
成飞飘的海浪
和风……
而沾满花粉的浓香,
如一罐存放多年的爱情,
轻轻启封,
那甜蜜和忧伤渐渐袭来,
使我在永恒的花期里,
睡成一只不醒的蛹……
每天晚上
我愿意是一颗心。
‖蜡染
一点火光,照亮了大山。
蜡,融化了,
滴在土布上,一串一串…·…
像晶莹的泉水,流出瓦罐,
流向青藤盘绕的山涧。
柔软的,厚厚的土布哟,
在她的胸前变得多么温暖,
她要把它装扮起来,
用山野最芳香的茅草汁浸染,
她要把自己和生活装扮起来,
用这块布传统的美丽,
白色和深蓝。
于是,她的手指,
无休止地重复着,
勾勒着远古的花纹和大自然的图案,
针和线,便是细密的蜡点。
在静寂的苗寨的夜晚,
在低垂的凝神的眼中,
她的想象复活了,
滚动在布上,
延续着一个美丽的故事
丝丝不断…
‖茫茫祁连
我常想起茫茫祁连……
那一场持续了五十年的战役,
夺油的战役,
父亲们的战役,
至今硝烟仍未飘散。
那一年,
裹着老羊皮袄的小钻工,
那一年,
扛过钻杆的庄稼汉,
那一年的
复员*人和转业将*,
那一年到如今的
所有的父亲们,
以及五十年坚硬的合金钻头,
排列成一道茫茫祁连……
茫茫祁连……
有吼声,有机声,
有风雪弥漫。
于是我更永远记得,
那缺氧的肺叶、
那急促的喘,
是怎样压痛了我的心坎!
茫茫祁连……
多高是雪线·……
那飞流直泻的雪川冰瀑,
冲撞着,
那因缺氧而暴躁的大风,
撕裂着,
那过于稀薄和清冽的空气,
是怎样窒息着
父亲们的肺叶,
钻工们的肺叶,
使他们的肺叶,
干涩成两片沙滩……
今天。
那一年,
裹着老羊皮袄的小钻工,
那一年,
扛过钻杆的庄稼汉,
那一年的
复员*人和转业将*,
那一年到如今的
所有的父亲们啊,
又向儿子们移交了
这片油海,这支刹把,
连同这缺氧的肺叶,
哦,这是一笔
该怎样估价的遗产!
此刻,
面对茫茫祁连……
我看到小如火柴的井架,
正星散于戈壁滩上,
一群更小的黑点,
正肩负着井架向前,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那些年轻人的脸,
也听不见他们急促的呼吸,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沉重啊,
茫茫祁连!
但辽阔与强悍的高原风却
迎面扑来,
让我看到了
那钻井队的红旗
那年轻的红旗,
新鲜的红旗,
那如火焰般腾烧的红旗,
正呼啦啦地
扩展如他们的肺叶,
渐渐饱满于风雪之巅……
啊,
这场必胜的持久的战役,
请你作证,茫茫祁连!
‖在*河
在*河,
一捧*土,
一支船桨,
一个泥做的太阳。
脊背和土地。
渔网和柳筐。
我们的历史,
我们千百年打着漩涡的历史啊,
难道只能在锈蚀的青铜器上,
才有你的语言和形象?
于是我看见了铝盔,
看见了铝盔一样闪亮的目光,
看见了目光一样激荡的
‖沙
——给一位老地质师
一粒沙。
一粒坚硬的沙。
一粒被发*的岁月掩埋的沙。
沙的旷野上,永远是
枯萎的红柳,
褐色的蜥蜴,
干渴和疲乏;
沙的世界里,
永远有地质包,放大镜,
深陷的皱纹,
闪动的白发。
……日光和月光轮流走过,
在地质师的衣服上留下了
和沙地同样苦涩的碱花。
啊,
只有他和茫茫的一片*沙!
然而快乐是多么简单,
就像装满沙样的地质包,
就像从一个并架跋涉到另一个井架,
就像翻过沙丘的深深的脚口,
带着喜讯,一步迈出好大……
没有机声,没有欢呼,
没有苇叶的喧哗。
地质棚里,
只有千百次重复的
屏住呼吸的白天和夜晚,
只有千百次重复的
默然无声的双手,
永无休止的地层的变化……
当含油的岩屑又一次地
从他的指间轻快地滑下,
在这一立方毫米的、
小小的油沙上面,
便诞生了钻塔的生命,
村镇的炊烟和朝霞!
让微笑永远深藏在他的眼中吧,
一粒沙,也有它的祖国,
也有它的感情,
也有默默的
无穷无尽的话……
一粒沙,
一首最短的诗,
一个最单纯的晶体,
就像一颗心,
永远不会风化。
‖第一片雪花
远处是白茫茫的钻塔,
远处是白茫茫的井场,
远处是白茫茫的田野,
白茫茫谁也望不到边的地方。
孩子在帐篷周围转来转去,
看汽车印伸向四面八方——
父亲也许正踩着积雪匆匆赶来,
大头鞋上结满了冰霜。
他扶刹把的时候一定很威风,
他的手能摸到地下几千米长,
他的拳头就是钻头,能粉碎岩石,
他脚下的石油河滚滚流淌……
孩子想着父亲,那英勇的钻井队长,
他离开家的时候,蒲公英还没有开放。
他说他就要回来,就要回来,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光。
孩子把柔软的小头,
轻轻贴在晶莹的雪花上,
啊,石油味儿,机油味儿,烟草味儿,这浓烈浓烈的父亲的芳香!
‖七千米钻机和钻井船
我攀上七千米钻机,
遥望茫茫大海上的钻井船,
我骄傲,这里崛起了
新的岛屿和高山!
我骄傲,我祖国的风,
可以自由自在地
从七千米钻机
直掀起海洋的波澜!
组成这岛屿和高山的
钢的冲撞,浪的翻卷啊,
喷涌着泥浆,飞旋着钻杆,
沉重的大钳,一闪一闪……
大工业,
以流动的信息和最新的科学,
以精密的数字和冷静的电键,
以超深井的进尺,
超常规的速度,
占领了平原和海湾的
最高点,
开发着感情和希望的
深藏的油田……
鲁北母亲们头戴铝盔的儿子啊!
走进研究所和资料室,
整夜不睡,
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
那钻机上和书本里的
中文和外文的大字,
仿佛最青最青的杨柳条儿,
把迟来的春天拂颤……
当他们登上最新式的钻机,
一切都变成了历史——
低矮的抽油机,
过往的牛车和旧式的管线。
只有*河岸边的母亲的心,
离得最近的星斗,
即使在永远永远的钻塔上,
也能看见!
啊,那就是祖国,
带着创伤微笑的祖国,
原油般浓重的期望和情感!
我攀上七千米钻机,
遥望茫茫大海上的钻井船,
越来越多的岛屿和高山!
我看见在我们亲爱的国土上,
现代化正哗啦啦地
绞起沉重的锚链…·
*河水,
看见了*河水一样滚过的
井场上的泥浆。
渡口啊,
快运送炊烟和密集的钢!
我想在南岸
看输油管道的焊花,
我想在北岸
听河口大风的歌唱。
那*土中
母亲的泪早汇入了波浪,
留下的是原油,
新鲜的闪光。
钻塔群!
用钻塔群筑成两岸的大堤,
锁住崭新的故事,
听我们唱……
年春夏之交,参加铁道兵15师诗歌创作改稿会(前排从右至左:王晓廉、吴涤生、许国泰、张佩芳、姜先培,中间为章亚昕,后排从右至左:李小雨、李武兵、胡忠*)
有时讲起在油田深入生活的日子,她还是很激动……
兴致勃勃的时候,她总是满脸微笑……
诗,是最能感动她的话题
与学生合影,她那么开心……
在这里留张影吧
图文统筹:李武兵《青烟威文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