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代常取龟甲来占卜,这种将未来的气数与过去相印证的概念,使龟与悠悠的“时间”预测联想在一起,而龟本身又是长命的动物,所以龟与“寿命”就自然合为一谈。《史记》上载“龟千岁,乃游莲叶之上”的传说,孙柔之《瑞应图》中记载灵龟的出现,需“王者尊用耆老,不失故旧,则出”,这些传说中的“千岁”或“耆老”都与长寿有关。
唐人的献寿诗中喜欢用龟为典故,如杨巨源及李端的诗:
莲叶看龟上,桐花识凤过!(《春日奉献圣寿无疆》)
献寿回龟顾,和羹跃鲤香!(《奉和元丞侍从游南城别业》)
传说中龟活了干年才游到莲叶上,你能将小龟直看到游上莲叶,自己的寿命自然更长。至于献寿放生,龟首回顾,在感恩之中也含有长生的意思。所以献寿的诗中视龟为祥瑞。即使不是献寿的诗,龟与“寿命”的意思仍有关联,如卢纶的《书情上大尹十兄》诗:“命厌著龟诱,年惊弟侄催!”从“极数尽几”的龟卜算命,联想到有限的寿命了!
李商隐《为有》诗“无端嫁得金龟婿”,唐代武则天伪周武姓,玄武是龟蛇合成,天授二年正式改佩鱼为佩龟,龟便象征了贵,所以佩带金龟袋的服制是代表三品以上的显贵,当然金龟是兼含着富贵寿考的意思。
有关龟的典故大都与寿命有关,试看北齐赵儒宗的《咏龟》诗:
有灵堪托梦,无心自解谋。
不能著下伏,强从莲上游。
负图非所冀,支床空见留。
傥蒙一曳尾,当有屡回头!
托梦事用《庄子》宋元君杀神龟事,虽然有神灵可以托梦,结果还是被杀,可说与寿命有关。第三四句用孙柔之《瑞应图》的故事,说神龟三百岁游于蕖叶上,三千岁尚在蓍丛下。是承上文的意思,嘲笑它不能隐伏到三千岁,强要出头,结果只活了三百岁,这典故也与寿命有关。第五句用大龟负图投尧告瑞应事(见《艺文类聚》卷九十九引《龙鱼河图》),负图献瑞应属于立功立业的事,所以诗句用否定的语气。但大龟长命,预见将来,也含长寿的意味。
第六句用褚先生所补史记载“南方老人以龟搘床足”事,写直到南方老人死了,垫压在他床脚下二十多年的乌龟却还活着,说龟能“行气道引”,这典故也与寿命有关。七八两句可能用《会稽后贤传》孔愉放生报恩事,放生也与寿命有关。
自从《庄子》举龟为例,说与其“留骨而贵”,不如活着“曳尾于泥中”。后代诗人受庄子的同化,对龟的想法与对龙凤麟的想法大不相同:龙凤麟是积极前进型的,而龟却是消极后退型的;龙凤麟都是儒家的心志,而龟是道家的心志。阮德如有《答嵇康诗》说:“恬和为道基,老氏恶强梁。··.··神龟实可乐,明戒在刳肠。”曳尾泥中比刳肠祭坛要快乐多了,正是用神龟来讲明道家的处世态度。
再看白居易的诗:
麒麟作脯龙为醢,何似泥中曳尾龟!(《九年十一月感事而作》)
鹏背负天龟曳尾,云泥不可得同游!(《奉和裴令公游太原龙泉》)
白居易可能是诗中“龟”字用得最多的诗人。杜甫、韩愈、王安石都有满怀“冀求世用”的热忱,在诗中不知不觉地用了许多“龙”字,屈原、李商隐喜借男女的思慕,写出被奚落的忠爱之情,在引喻取譬时,往往用了许多“凤”字。龙是事业、凤是爱情,而白居易则选择道家养生的代表物-龟,给予反复的颂扬。
诗中说:麒麟与龙都会遇害,与其像李斯到临刑时才后悔不如安静地去过牵*犬射猎的生涯,何不现在就做泥中曳尾的乌龟?第二首诗或许是在形容友朋的分散,但一荣一枯,鹏在青云(神话中的鹏就是凤,凤的古文是朋),龟在泥沼,两者谁最快乐实在也很难说!
自居易还有一首《自咏》诗,直将自己比作龟,诗是:“老龟岂羡牺牲饱,蟠木宁争桃李春!”诗中说:不必贪求牛羊猪的牺牲美味,衣取蔽体、食取充腹,就很快乐了!假如能瘦而长寿、贫而安吉,像老龟蟠木一样,生活得何等安心惬意!
杜甫到了晚年,像孔子叹息“乘桴浮海”一样,偶尔也有避世退隐的念头,对于龟的幽适也十分欣赏。他在《屏迹》诗中写:“衰年甘屏迹,幽事供高卧。鸟下竹根行,龟开萍叶过!”这该是宝应元年杜甫五十一岁作于成都草堂的诗,前人说鸟下龟开,都是“偶然所见”,其实“鸟下”的自由,“龟开”的适志,在“偶然所见”之中,自有其比兴的深意,衰年乱世,只有期望清静长寿就是福气了。
所以他的《屏迹》诗又说:“杖黎从白首,心迹喜双清!”发现内心的“拙”与外界的“幽”,十分调和,内外双清,了无俗尘,能保持这种心境到白头该多好!可见萍叶中优游的乌龟已成为养生逸乐的好榜样了。
龟到元代才成为骂人贬词,宋代人对龟仍十分崇拜,如南宋陆游晚年自号“龟堂”,用二寸高的龟壳做帽子装饰,十分自喜,同时写《龟堂晚兴》、《龟堂杂兴》诗,他诗中的龟字据俞正燮《癸巳存稿》的分析,有三个意思,《自述》诗的“拜赐龟章纡旧紫”,取龟贵同义的好兆头;《长饥》诗的“末路幸似泥中龟”,取晚年悠闲义;《龟堂杂兴》中的“鼻观舌根俱得道,悠悠谁识老龟堂”,便是取龟长寿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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