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今已无比久远的、人类尚处于蒙昧时期的那个时代,语言与文字就被视为一种具有特殊力量的事物。之所以说是一种事物,是因为这二者在很多时候都是可以互相转化的——由口而出的是语言,由笔而出的是文字,文字被诵读出来就变成了语言,语言被书写下来就成为了文字。
那时候的人们对一个理念深信不疑——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被神灵所窥视、所倾听着,稍有不慎就可能招来灭亡之祸。而俗语“举头三尺有神明”也正是对这种想法的真实写照。
也正因如此,那时的人们相信着祈愿这一事物,他们认为只要选择了合适的媒介与恰当的时机,以及足够虔诚的语言就可以让自己的渴求被神明听闻,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小到普通人前往寺庙祈福,大到帝王登临泰山封禅,无一不是对这种信念的笃信与延伸。
但仅仅是祈愿还不够,人类本就不是纯白的生物,也并非是知足的生物,他们渴求着更多。不仅希望自己来年风调雨顺,也希望邻人来年颗粒无收,但这样卑劣的愿望是不可能被现有的善良的神祇承认和实现的。因此,所谓的恶神诞生了,从象征着北欧人无伤大雅的玩笑的恶作剧之神洛基到鼓吹着“混乱与邪恶”的苏尔特尔,这些都是被创造出来的恶神的典型代表。但请注意一点,在大多数神话中,纯粹的恶神并不存在,大多数的神祇都是兼具善恶两种属性的,比如说战神阿瑞斯就同时掌管着秩序与暴乱这两种互相矛盾的属性。
但是仅仅是祈愿还不够,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祈愿无论成败可能也只不过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区别罢了。但对于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来说,一次成功的祈愿可能足以将自己的人生完全扭转过来。因此,诸多用以探听神明旨意的手段便被发明了出来,一方面是希望通过这些看似有用的方式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安慰感,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此来下定决心。常见的占卜手法包括但不仅限于烧龟甲、扶乩、观天象、塔罗牌等等,种类极其繁多。
在此仅针对其中两种常见手法发表一下可能有失偏颇的个人见解。首先是烧龟甲,这种手法根据字面意思就能理解了,就只是单纯地通过灼烧龟甲,然后观察龟甲上面的裂纹来判断所卜之事是吉是凶。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方法所用的龟甲不可是一般的乌龟的甲壳,对于乌龟的品种、年龄等等都有着要求,对于灼烧前的处理工作也是有着十分详细的步骤的。
另一种就是扶乩了,这种方法其实和现在所谓的笔仙、碟仙的原理差不太多。扶乩的原理便是,乩笔插在一个筲箕上,有的地区是用一个竹圈或铁圈,圈上固定一支乩笔。扶乩时乩人拿着乩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某神灵附降在身。术士制丁字形木架,其直端顶部悬锥下垂。架放在沙盘上,由两人各以食指分扶横木两端,依法请神,木架的下垂部分即在沙上画成文字,作为神的启示。一般来说,这种神启都是一些可以大概辨识的话语,甚至于是一些文章诗词,后续的解释工作同样是交由术士来完成了。
关于扶乩比较有名的一个事例恐怕就是明朝嘉靖年间,内阁次辅徐阶借道士之手除掉首辅严嵩的事了。由于当时嘉靖皇帝沉迷道教,徐阶便举荐了一位道行高深的道士蓝道行,为皇帝行扶乩之事。在几次成功的扶乩之后,徐阶见时机成熟,便与蓝道行一起上演了一出好戏——彼时嘉靖皇帝问道,“今天下何以不治?”蓝道行便回答:“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皇帝再问:“谁为贤,不肖?”这次的回答竟是:“贤者辅臣阶、尚书博;不肖者严嵩父子。”之后,严嵩立即遭到嘉靖罢免。
从这起事件足可以看出所谓的扶乩实际上与道士本身意愿脱不开干系,因此它的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了。
讲句题外话,这里涉及的占卜之术与看手相、算生辰等手法不尽相同,前者是希望得到所求之事的回复与解答,后者则倾向于对一生命运的大致概括,二者看似十分相像,实际上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
书归正传,既然有了向神明告知愿望的渠道,既然也有了询问神明意愿的渠道,那又为什么会有咒语这种事物的诞生呢?
不得不指出的一点就是,这里提到的咒语并不只是针对那些具有诅咒能力的咒术,而是对所有利用仪式、咒语,或者其他秘术来达到目的,借助自然的力量,精灵或者恶魔什么的力量来达到目的的无数神秘力量的统称。换句话说,这里的“咒语”包含中国道家的阴阳术、日本神道教的咒法、西方的巫术等等。
关于刚才的疑问,其实答案十分简单——因为其他手段不够快,无论是祈愿还是祷告,发挥作用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段等待祈愿生效的时间中,事态可能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对于追求效率与速度的人类来说,这种事是无法容忍也无法理解的。因此,咒语就诞生了。
咒语的使用方式自然是多种多样的,常见的方式就类似于一般西方魔法故事中法师长篇大论的吟唱或者是教会人员双手合十的虔诚祷告,再或者就是《哈利波特》中直接呼喊咒语名字再加以魔法器具的方式。当然,以上几种都是针对西方古典魔法而论的。
东方的阴阳术和现代的科技魔法仅是简单地一笔带过一下——阴阳术的核心是咒术,类比一下的话更接近于使用魔杖的施法方式,只不过器具变成了一种咒术的载体;而科技魔法的核心则是科技,不论是借助现代工具来缩短吟唱时间还是干脆利用科技来达成释放魔法的目的,其本质都是对科技的一种变相使用。正如亚瑟·克拉克所说,“任何充分发展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
抱歉,扯远了,尽管世界各地对咒语的定义以及使用方式都截然不同,但有一个东西是他们都十分重视乃至于视之为禁忌的,那就是“名”。自古以来,人们都相信名是一种呪缚,当名被呼唤时,就意味着这个名对应着的物体被束缚住了,举个例子的话,就是远古的象形文字吧——山之所以被叫做“山”,就是因为它的形状或者说根本面貌就是“山”的样子。
以此类推,如果世界上出现了一种无法被命名的事物,那它将会被如何称呼?答案是无法称呼,所有人称呼它都只能用虚无缥缈的“那个”、“这个”,换句话说,它就相当于不存在了。而这种“名”的价值的理论虽然看上去是来自于东方思想,实际上在一些西方著作也有体现,比如说《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作者刘易斯·卡罗尔就在其中虚构了一片会让走进去的生物忘记自己姓名的森林,因为没有了姓名,生物之间就失去了所谓的“关系”,因此,小鹿就可以与爱丽丝和谐相处而无需在意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当然,这种忘却的和平在走出森林后就消失了,小鹿意识到爱丽丝是人类后就惊慌失措地跑走了。
因此,在很多文学作品以及动漫作品中都对“真实的名”有着很强的重视感,因为在某种程度上,知晓了对方的真名就相当于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也就有了施法的触媒。那么接下来,我们来举两个例子说明一下“真名”的价值何在。
首先是fate系列,这部作品中提到了从者的存在,所谓从者就是将过去的英雄重新召唤回来,并将他们安置在一个职阶所对应的灵基中,以保证他们可以借助御主的魔力来实现长久留存的目的。
因为被召唤来的从者都是具有着相当知名度的大英雄,而他们被召唤的目的则是彼此厮杀至最后一人以获得奖品——“万能的愿望机”圣杯,因此隐藏真名就显得尤为重要,因为被人知晓了真名就相当于弱点被对方掌握了,战斗时对方势必会紧抓弱点予以反击。打个比方的话就是阿喀琉斯吧,因为“阿喀琉斯之踵”人尽皆知,如此强大的英雄如果被对方知晓了真名,岂不是很有可能被见面杀?
另一个例子就是“叫*”了,这是一个古老的习俗——人们认为,婴孩儿童若受到惊吓,以致*不附体,此时即须叫*收惊,使*魄归来,除病消灾。这种习俗尽管各地方式不一,但它们的核心都是“通过呼唤孩童的名字以求*魄归来”这一举动。
所以说,名字在很多时候都被视为是人的灵*与肉体的一个媒介,或者说是一条纽带,用来保证人的灵*不至于被掳走,或者迷失在某些地方。如果真名被他人知晓,可能等待你的就是被记录在一本封面写着“deathnote”的黑色笔记本上的下场了。
人的真名是如此,物的真名又是如何呢?有一个并没有科学依据的理论认为,“每件物品都具有一个真正的、与生俱来的、并非是人类赋予的名字,当这个名字被呼唤时,它们就会恢复到应有的样子”。这个荒诞不经的理论来源于《千*》,一本不知是烂尾还是腰斩了的现代中国奇幻小说。这个理论经不住讨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一件物品的真名可能是任何一个,要想将所有汉字的排列组合悉数念出,可能需要数年时间,更不必提这个理论本身就是信口而来的这一点了。
那么,反过来想,如果一个人的真名被无数人知晓又会怎样?再进一步呢?如果不只是知晓,而是崇拜乃至于上升到敬仰的地步呢?
只要人数足够大,这种信仰足够虔诚,等待着这个人的,可能就是成为“神”了,可能他不一定有真正的神的力量,但他的影响力绝对足以达到神的领域。这一理论自然也是被许多作家所延伸和运用,尽管大多数都是恐怖作品就是了。
非要说的话,就是类似于尼尔·盖曼在《美国众神》中所描绘的场面吧——因为现代人对媒体、科技、网络等现代事物的依赖性与信赖感不断增强,这些事物诞生出了自己的神祇,而旧时神话中的神祇,如奥丁、索尔、洛基因为信仰者不断减少,不得已伪装成现代人活着,而他们自身的神力也在不断衰退着……
尽管《美国众神》中的“新神”并非是人,而是一些现代事物,但这部作品依然强有力地证明了上文的观点——足够强大的信仰势必会产生质变。
但是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分歧,上文提到的例子是建立在先有了实实在在的事物再通过加诸其上的信仰从而产生质变的。如果把这个过程反过来呢?
也就是先有了信仰,再通过信仰来产生虚构的幻想,进而让幻想成为现实的一种情况。这种设想看似是天方夜谭,因为倘若没有了实实在在的寄托点,信仰的目标该是什么呢?
“城平京在他的小说《虚构推理》中借岩永琴子之口解释了大多数妖怪的来历,“就像是镰鼬一样,在路上行走着的人们的手上可能会没来由地突然出现一道伤口,因为不清楚原因,人们就把这种现象说成是妖怪‘镰鼬’的所作所为——它们会三只一起行动,第一只把人绊倒,第二只把人割伤,第三只在伤口上抹药然后离去。”尽管后来有人称之为真空裂伤现象,因旋风或强风等等急速的空气流动造成气压变化,局部性产生真空状态而使人体裂开。
但务必注意的是,这种“真空说”实际上也是一种“伪科学”,一方面是自然界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产生真空现象,就算产生了也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割开人类的肌肤,另一方面则是除了人类肌肤以外也没有发现真空现象割开其他东西的例子。
”但无论如何,镰鼬这种妖怪还是出现了,不管是古时的《画图百*夜行》,还是现代的《阴阳师》,都对镰鼬进行了描绘与引用,也算是一种因为信仰而诞生的“想象力的怪物”了吧。
但是,如果你仔细听了上文的例子的话,就会发现这个例子是压根没有意义的,因为,它根本没有佐证我的观点——先有信仰,再有事物。
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尽管镰鼬的来源似乎是虚无缥缈的想象,但它依然有着一个实体——突然产生的裂伤现象,如果不存在这个现象,镰鼬也就无法被世人接受,就像是如果打算建立一个教派,如果教派本身的理念乃至于一切都只是建立在虚无之上的空中楼阁,恐怕这个教派会在招收第一名信徒之前便宣告瓦解吧。
借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描神画*,毫无对证,本可以专靠神思,所谓‘天马行空’地挥写了。然而他们写出来的却是三只眼、长颈子,也就是在正常的人体身上增加了眼睛一只,拉长颈子的二三尺而已。”,这也正是虚构或者说言灵的核心——出于实,而匿于虚。
让我们把话题重新回到言灵上来,尽管镰鼬是来源于突然裂伤这一现象的,但这种现象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它们的呪缚——它们将不得不三只成行,寻找着落单的旅人,一只绊倒行人,一只割开皮肤,一只敷上伤药,直至永远……
细细想来,所谓的语言和灵*究竟是哪一个先出现呢?是因为人们对灵*的描摹与刻画才让“灵*”这一概念出现,还是灵*在人们面前显形才有了那么多与之相关的言语呢?
可能束缚灵*的从来不是虚无的言语,而是灵*本身的意志吧?
编导:林辉城
播音:小泽决明
排版:少帅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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