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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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7/13 16:43:00

两千年来,安哥洛卡象龟见证了家园的变化。

自从万年前和另一块陆地挥手告别后,孤悬海外的马达加斯加就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态演化,时至今日,这里成了其中9成物种唯一的家。

漫长的岛屿生活并非全无变化——正在远处枝头吵闹的狐猴,就是大约五六十万年前才从非洲漂流而来的。但这样的变化象龟并不惧怕,凭借坚硬的龟甲,灵长类的新邻居奈何不了它,干热的海风依旧吹拂着灌木,安德拉努马武河仍然静静地流淌,和很快遍布全岛的狐猴相比,巴利湾旁的这片荒野是它们始终眷恋的家。

然而,当狐猴们长着黄色(亚洲南岛人)、黑色(非洲班图人)和白色(阿拉伯人及法国殖民者)皮肤的远亲们来到这里,操着不同的语言宣告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时,象龟的生活轨迹陡转直下。

孤悬海外的马达加斯加是许多独特生物古老而唯一的家,自亚洲的南岛人、来自中东的阿拉伯人、非洲大陆的移民和欧洲的殖民者,又在几千内内轮番“发现了”它

南岛人没有金坷垃,刀耕火种是他们最熟悉的做法。引火烧毁的林地颇有肥力,种植木薯之类的作物最为适宜,而当肥力不可避免的下降后,只需再换一片林子用火点一下……法国殖民者到来之后曾一度叫停了这种做法,但他们的种植园产业毁灭森林的能力却与之不相上下。在人类来到马达加斯加年后的今天,膨胀的人口带来的粮食需求,以及放火烧林的低成本,让这种原始的开垦的方式依旧被许多贫困的农夫采纳。

在今天,被当地人称为Tavy的开垦方式已经成为马岛的“农业文化”,但这种文化也带来了惨重的代价。雨旱分明的马达加斯加,原生植被生长缓慢,顷刻间就被大火吞噬的林地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愈发频繁的放火更是让栖息在林地中的生物无处可避,和人类初到时相比,该国80%的原始林地已被彻底毁坏,栖息地消退成为马岛众多灭绝故事中常见的诱因。

偏居在马岛一隅的安哥洛卡象龟并没有被大火直接推向灭绝的深渊,但在这场千年浩劫中,它们原本就狭小的栖息地被压缩到了极致。在今天的巴利湾国家公园中,幸存的5个安哥洛卡象龟亚群蜷缩在几块互不联通、总计不足66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其中最小的一块Ankasakabe栖息地只有区区50公顷——大约只有70个足球场那么大。

年的野外调查足以凸显这种古老生物的处境之尴尬,根据抽样密度计算,当时的安哥洛卡象龟野生种群只有几百只。尽管自年开始,巴利湾国家公园里的象龟受到了严格的保护,但对于这种需要十几年才能性成熟的物种来说,种群恢复谈何容易。野生象龟在繁殖季可以生育4次,每次可以生下最多6枚卵,但这一切都是在最理想的条件下——狭小贫瘠的栖息地让这些数字大打折扣,而它们的卵受精率只有71.9%,孵化成功率只有54.6%,再算上幼龟在成长过程中的夭折概率,以及超长的性成熟间隔,野生安哥洛卡象龟种群的恢复速度只能达到每年1%。

好在,安哥洛卡象龟是个长寿的物种。

可惜,安哥洛卡象龟是个长寿的物种……

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长寿的生物总是被冠以美好的寓意,豢养一只长寿又独特的宠物是富贵阶级的新潮流。在库克船长探索大洋的时候,他就将一直同样来自马达加斯加的辐射陆龟馈赠给汤加王室,在这只叫做图伊·马里拉的雌龟最终在年以岁高龄寿终正寝时,欧美的陆龟风潮早已刮到了民间。

和彼时已经逐渐火热的苏卡达陆龟、豹龟相比,安哥洛卡象龟对异宠爱好者又更致命的诱惑——它的胸甲延伸有如犁头,它的背甲高耸且带有年轮般的纹路,最重要的是,它足够少,足够与众不同。

然而,安哥洛卡象龟的人工繁育异常困难,直到年,也只有Durrell野生动物保护信托基金会、檀香山动物园等少数几家保育机构有过成功案例,即便私人饲养者中不乏技术和资金较为充裕者,但高昂的价格让这种“地下繁育”的规模也受到限制,然而,在短短二三十年里,全球各地的安哥洛卡象龟拥趸却日益庞大,作为宠物豢养的安哥洛卡象龟规模迅速扩大到野生种群的若干倍,这种逻辑上的矛盾,似乎揭开了一个地下非法贸易的冰山一角。

随后的调查果然证实了这种判断,年5月,Durrell野生动物保护信托基金会设在马达加斯加的Ampijoroa森林保护站被盗窃,75只安哥洛卡象龟不翼而飞,而在不久之后,其中的33只就出现在荷兰的市场上;年,一名妇女搭乘航班从马达加斯加前往泰国,在其行李箱中居然找到了54头安哥洛卡象龟,这几乎是当时野生种群总数的10%;年,Ampijoroa森林保护站险些又被袭击;同一年,又是在泰国,一批被扣留的陆龟(其中6只安哥洛卡,72只辐射陆龟)被收容到官方的繁育中心,几天之后,这些锁在笼子里的陆龟再一次“离奇失踪”了。

年在曼谷机场缴获的陆龟

年遭到袭击后加强警备的Ampijoroa森林保护站

年的盗猎和走私狂潮将安哥洛卡象龟的野生种群复苏梦想击的粉碎,在这一年的统计中,其野生种群只剩下区区只,自此之后3年过去了,今天的巴利湾是否还有这些生灵的踪迹,已经成了一个谜团。

在非洲当地,盗猎不仅仅是一个法律问题,更是民生和执政能力的照妖镜。今天的马达加斯加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其人均年收入不足元人民币,而一只被输送到中东和东亚的安哥洛卡象龟,价格确实按照体长的厘米数来衡量的——一只品相尚可的幼龟,每厘米可以叫卖到近万元人民币,成年的陆龟更是有过30万美元的天价。尽管这些溢价的大部分环节都与偷偷潜入保护区找寻陆龟的当地人无关,但动辄几百美元的收购价,也已经足够诱惑。马达加斯加动荡的政局让官方的管控形同虚设,虽然有众多国际保护组织投身到安哥洛卡象龟保育工作的第一线,但保护人员不能替代机场的海关和安检。更棘手的是,今天的野生动物贸易已经成为一个数百亿美元规模的贸易链,是继毒品、假冒伪劣和人口贩卖之后的第四大非法贸易市场,巨额的利润让许多原本从事其他行当的犯罪集团——反政府的武装团伙、贩毒组织等——也裹挟进来。

在安哥洛卡象龟背上固定的卫星接收器

当然,推动这一切的最初动力,还是那只市场的手,当消费者愿意付出咋舌的高价,甚至对其中潜藏的法律风险和生态后果都一无所知时,链条就永远不会停止转动。

在写作这篇文稿的过程中,我仅仅翻阅了部分国内陆龟论坛,便瞥见了数只安哥洛卡的身影,坦诚的说,其中的一些状态颇为不错,或许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但我又想到了巴利湾的灌木丛。当灌木不再因为龟壳的触碰而轻微抖动,当我们豢养在龟室的安哥洛卡最终孤独度过了它漫长的一生,后人又该如何解读我们今天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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