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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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6/22 0:57:00

张公谨,凌烟阁排行榜第十八位。

这位半道上投奔李世民的猛将,成功跻身凌烟阁自有其过人之处,李世民招人不论出身只是引子,关键时刻能够力挽狂澜才叫本事。

玄武门之变前夕,李世民拿不定主意准备占卜,张公谨抢过龟甲直接扔向墙角,说道:事难决断才去算卦,如今情形已经势同水火,就算卦象显示不吉利,我们还能坐以待毙不成?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李世民在玄武门截杀大哥和三弟,跑进皇宫去找父亲李渊谈心,李建成的部将率兵攻打玄武门,张公谨释放洪荒之力顶住攻势,撑到李世民的身影出现在太极殿外。

公瑾有勇力,独闭门以拒之。

两个月后,李世民登基称帝。

张公谨荣升定远郡公兼左武侯将军,数年之后跟随李靖征讨东突厥,暴揍颉利可汗洗刷渭水之盟的屈辱,班师回朝之后进封为邹国公。

大唐王朝的气象日益威隆,张公谨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年仅三十七岁便撒手人寰,唐太宗悲痛万分地准备去参加葬礼,天官阻拦说什么今日不宜哭泣,唐太宗直接撕掉老黄历怒然说道。

君臣之义,同于父子,情发于衷,安避辰日!

物为人用,人岂能受制于物?讲究诸般禁忌的人干不成大事,干大事的人擅长利用诸般禁忌,李世民用龟甲占卜是想归咎于天,被张公谨打断避免不利局面的出现,无视黄历吉凶应该有些真情流露吧。

唐太宗的真情给武媚娘匀了点,死后竟然让大唐王朝移花接木,武则天步步蚕食走到台前,还将长孙无忌和他的家人尽数流放,这位凌烟阁排位第一的功臣,在六十三岁那年受不了屈辱而上吊自尽。

张公谨的儿子没有承袭多少福气,自然也就不会沾染多少灾祸,父亲的画像在凌烟阁上供奉,自己却在武功县令的岗位上坐班,落差巨大反倒被变相保全了,即便家族衰微倒也生活还算不错。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张遂,是张公谨的孙子。

这位孙子不像爷爷那般勇猛,也不像父亲那样按部就班,他博览群书喜欢研究阴阳五行,在京城的天文圈内小有名气,没事就跑去跟和尚道士们聊天。

有一次,张遂去拜访学识渊博的尹崇,在道长的书架上翻出本《太玄经》,拿回家没过几天就还了回来,尹道长苦口婆心的劝他读书要耐得住性子。

贫道大半辈子都没看懂,你怎么这快就看完了?

以己度人确实不太合理,张遂说自己不光看明白了,还拿出写好的两篇释义递给尹崇,尹道长起初以为他在吹牛说大话,看完《太衍玄图》和《义决》之后仰天长叹:人比人真是...唉...

承认别人比自己强是种美德,张遂在尹崇推介之下声名鹊起,就连武三思也找上门来要和他交朋友,换做寻常人估计会以为祖坟冒青烟了,因为武三思的姑妈是武则天,和皇亲国戚攀上交情等同于鸟枪换炮。

老张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张遂的志趣也并非名利富贵,为了躲避武三思的不定期骚扰,又担心伤及颜面遭到打击报复,张遂内心的喜好冲破了最后的阻碍,他在晚饭后说出了震惊全家人的想法。

爹,我要出家!

武三思慕其学行,就请与结交,遂逃匿以避之。

物质是联结世俗人情的道具,失去对物质的追求就会脱离俗世,空门是那些假僧假道的名利场,同时却也是高僧大德的弘道场,张遂为自己的内心找到了片净土,他前往嵩山的嵩阳寺落发为僧。

尘世少了个张遂,佛门多了个一行,他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普寂禅师,普寂自幼出家修学经律,在神秀的身边呆了整整六年,神秀尽得禅宗五祖的亲传,在惠能承袭六祖衣钵之后改创北禅宗。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南能北秀指责对方不是正统,双方的口水仗打了几十年,普寂作为神秀的亲传弟子,给初入佛门的一行做师父绰绰有余,差别在于潜力的天平总是倾向于年轻人,这让一行在晨钟暮鼓声中广纳佛理。

心智是先天福利,苦学是后天加分,隐士卢鸿经常来到嵩阳寺造访,发现一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感慨之余对普寂禅师说道:非君所能教导也,当纵其游学。

我这座小庙,盛不下你这尊大佛,人比人真是...唉...

一个人要是走得太快太远,往往连道路的痕迹都看不到,一行辞别了普寂禅师之后多方游历,然而能够给他当师父的人少之又少,林中的飞鸟会在日落后归巢,一行接下来去哪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听说天台山国清寺有位老僧,对于各种推算法术的造诣高超,一行翻山越岭来到寺庙门口,正望着门前的溪流和十株古松发呆,就有沙弥走出寺门前来迎接,说道:师父算得真准,果然有位远道而来的弟子求见。

一行承其言而趋入,稽首请法,尽受其术焉。

各行业的精英,会在同等高度上相遇。

唐睿宗李旦恢复帝位之后,派人带着礼品征召一行入京,一行推辞说自己病的下不了床,转过身却抡起大长腿跑向荆州,在当阳山跟着悟真和尚学习佛经戒律,俨然忘记出家人不打诳语的禁忌。

唐玄宗李隆基明显会来事,让一行的叔父和礼部侍郎出马,不管于情于理还是于公于私,都让一行无法拒绝皇帝的诏令,只能乖乖收拾行囊前往京城,一行在路上想通了什么叫理,理字的偏旁部首就有个王,王有理。

一行至京,置于光太殿,数就之,访以安国抚人之道。

唐玄宗隆重招待一行和尚,上至安定国家的韬略,下到安抚百姓的政策,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得到满意答复,连永穆公主出嫁的规格都要询问,唐玄宗对这位大女儿极其宠爱,准备用太平公主的高标准举办婚礼。

婚丧嫁娶是世俗间头等大事,连寻常百姓都想办得风风光光,只是规格档次不等同于真情实意,更多地是想向外界彰显些什么,一行静静望着好大喜功的唐玄宗,只说了一句话就将婚礼预算打个对折。

学太平公主啊,忘记你姑妈的骄横逾矩了吗?(见秦岭一白.李隆基篇)

生老病死也是世俗间的常事,差别在于未竟的事业有没有传承,一行俗家的堂祖父是东宫舍人,编纂出一百多卷的《后魏书》,还差《天文志》没写完就死了,人生想画上个圆满的句号当真不易啊。

或许是同宗同族的儿时记忆,或许是天文历法的青年喜好,一行的身上穿着僧袍袈裟,内心装着各种佛理和阴阳术数,他坐到书案前摆好了笔墨纸砚,替堂祖父编写最后一卷《天文志》,期间听到天官们在房间外悄声嘀咕。

什么?李淳风的《麟德历》测不准日食?

一个和尚,主持大唐历法的修订工作。

太史监的官员们颇有微词,好像自己是在拿着高薪吃白饭,但是皇帝指名道姓让一行负责,虽说不情不愿却也不敢不予配合,随后见识到了佛门专家的厉害之处。

以前都是“测候日影,回日奏闻”,一行改为“以南北日影较量,用勾股法算之”,还用铜铁铸造出黄道游仪、自动报时的水运浑天仪,安排太史监的老大带队去测量数据,从内蒙古的乌兰巴托跑到了越南中部。

修大衍图,更为《覆矩图》,自丹穴以暨幽都之地,凡为图二十四,以考日蚀之分数,知夜漏之短长。

通过大规模的天文大地测量,一行否定了“日影一寸,地差千里”的老旧理论,还精准测量出子午线一度弧的长度,这在世界史上绝对当属首次,却因为唐朝不知道地球是圆的,所以离计算出地球周长只差一步。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行的案头堆满全国各地的数据,有些测量仪器是他发明的,有些演算方法是他改进的,历史上先后有过二十五种历法,更迭到他的《大衍历》草稿时,误差再次得到了进一步的校正。

世界总是在不断变动,人们只能沿着时间轴去成长,不要去轻侮古代先贤,他们在各自的时代做到了极致,有人将当今落后归咎于他们身上,如果他们能够开口的话,或许也会扼腕长叹道:后辈无能。

汉之洛下闳造历,云:后八百岁当差一日,必有圣人正之。

今年期毕矣,而一行造《大衍》正其差谬,则洛下闳之言,信矣!

非圣人而何?

《大衍历》尚未定稿,京城来了俩印度和尚。

善无畏十三岁登上焉荼国王位,几位哥哥心里不爽而联手反叛,他平定叛乱之后释放兄长,还让出王位跑到寺庙出家为僧,继而游历诸国专研胎藏界密法,前往东土大唐传法时已经年近八旬。

金刚智十岁时在南印度出家,对于各种大小乘戒律皆有造诣,当地的国王还专门为他建造寺院,五十多岁时携带金刚界密法来到长安,途径二十余国也算是历经艰险。

善无畏走陆路,金刚智走海路,两位高僧曾经都在那烂陀寺呆过,如今又先后来到长安的西明寺,恰好和七十年前的玄奘西行路径相反(见秦岭一白.玄奘篇)。

山不会过来,那些强大的人愿意过去。

一行得知两位高僧在西明寺,还带着大量梵文佛典准备译经,不同于唐玄宗的礼节性接待,一行仿佛看见了一条佛光大道,两侧萦绕着五彩缤纷的无上妙法,他明白自己这只飞鸟找到了落巢之处。

一行前来求法,两僧相视而笑,不光因为他很受大唐皇帝的器重,还有他对东土佛法的深彻领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最佳人选,好像一行就是佛祖准备好的接引人,恰好承应了那句功到自然成。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恰好,无非是攀登到同等高度的相遇,善无畏为一行讲解《大日经》,金刚智又为一行设坛灌顶,胎藏界之理和金刚界之智在一行的神识里交融与共,这让他逐渐成为佛门密宗的领袖。

一行,译著《大日经疏》。

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方便为究竟。

中土佛门像是个全新教派,因为原典和经疏无法绝对吻合,从字词到句式乃至隐意难以完全照搬,例如七十八岁取经归来的法显,刚译出那句众生皆有佛性,就被东晋的权贵喷得老泪纵横。(见秦岭一白.法显篇)

一行同样面临转化偏差的问题,他只能努力去拿捏原典的精髓,加之自己对于原典的感悟,并且结合华严、天台、净土、唯识和儒家观点,让梵文义理变得适合东方口味,这些是被接受乃至流传的先决条件。

原文是一层意思,释义是一层意思,著书的人有自己的感悟,读书的人有各自的理解,为让这本《大日经疏》能够众口调一,几乎耗尽了一行的毕生积累,此外他还毫不停歇的编撰其余著述。

《大衍论》三卷,《摄调伏藏》十卷,《天一太一经》、《太一局遁甲经》、《释氏系录》各一卷...

开元十五年,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

一行:你不是说不送蜂蜜了么?

一白:抄袭剽窃,得留点痕迹啊。

一行:你啊,也就会夹带点广告了。

一白:你是大师,夹带的叫感悟。

一行:等你到我这境界,就会不这么说了。

一白:我啊,这辈子都到不了您的境界。

一行:这话是怎么说的?

一白:先天愚笨,后天还啥啥都放不下。

一行:当知万法唯心,心之实相,即是一切种智...

一白:同本道书佛典,有人去修炼,有人当经念...

一行:那你是属于哪种人?

一白:我啊,瞎看。

一行:哈哈,我也不予置评了。

一白:歇会吧,来点蜂蜜水尝尝。

卒,年四十五,赐谥曰大慧禅师。

唐玄宗亲手为一行撰写碑文,划拨五十万钱为他建造佛塔安放遗体,又让人在塔前种植十株松柏,枝叶繁茂时常可以看到飞鸟筑巢。

善无畏和金刚智作为密法始祖,继续培养弟子并且翻译剩余经卷,两位老僧至死都没有回到印度,也让密宗这棵大树牢牢扎根东土。

两年之后,《大衍历》编订成册,颁布天下。

又一年,《大衍历》传入日本,行用近百年。

又八十年,空海和尚离开青龙寺,密宗得以传到日本。

圆寂圆满,不生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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