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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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19 17:40:00

刻着文字的兽骨和龟甲,是他们每天的工作对象。

几经沟通,首都师范大学甲骨文研究中心的年轻人还是不愿意露脸,只提供了一张他们手托甲骨的照片。对他们来说,这些刻满文字的骨头,才是永远的主角。受访者供图

首都师范大学甲骨文研究中心的博士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趟市场,买回龟甲和牛骨,拿小刀对着上面的肉和胶质,一点点剔。

剔完了,他们把骨头扔入锅中,开小火,慢煮。一个通宵之后,锅里冒出香气。骨头上,没有剔除干净的肉已经脱落,一整块龟甲一碰,散成9片。

不是为了喝。他们把汤倒掉,拿起每一块骨头,细细端详,琢磨它们的形状、位置。随便给一块龟甲,他们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龟腹甲,或者龟背甲。

研究甲骨文,就得会这些东西。

几千年前的古人,大体就是用同样的方法,得到干净的骨头和龟甲。如今,他们复原这一过程,既是为了熟练基本功,也是为了和灵感的不期而遇。

迄今已发现的多个甲骨文单字中,仅有多字被释读并获得公认。有人甚至认为,破译一个甲骨文单字堪比发现一颗超新星。

从这个角度说,他们和灵感看似不经意的一遇,却从此和古人心灵相通。

“少数派”

如果没有那次腰部受伤带来的发现,李爱辉不知道还会不会在研究中心干下去。

李爱辉来自哈尔滨,是这个团队最年轻的小师妹。她原本计划硕士毕业后回到父母身边,但一次腰伤,让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躺在病床上翻看电子版的甲骨材料时,她意外发现两片甲骨的裂痕好像吻合,考证后发现,这两片破碎的甲骨果然属于同一块。

这个意外发现,为李爱辉打开了一扇窗。在研究中心主任、导师黄天树的指导下,李爱辉一发而不可收,成功拼合了多组甲骨。人自然也留下,待在了研究中心。

刘影是“黄门”的大师姐,算起来,她从考上黄天树的博士生到现在,已经接触甲骨文十年时间了。年,刘影从河北一所大学硕士毕业后,在北京一家杂志社当了几个月编辑。不安分的她选择了考博,听说有位做古文字研究的导师很厉害,于是就报到了黄天树的名下。

与刘影、李爱辉误打误撞不同,莫伯峰和王子杨的选择明确而主动。王子杨在大学期间便对古汉字的形态演化过程感兴趣。毕业教了两年书后,王子杨考入北京师范大学读研,学习战国文字,而后进入“黄门”,继续研究甲骨文。

莫伯峰硕士论文研究的是会意字。他在对古文字深入研究的过程中,意识到研究古文字,必须溯源到甲骨文。于是,他慕名投考到了黄天树的门下。

研究团队中,大师姐刘影和小师妹李爱辉擅长甲骨缀合,王子杨长于文字考释,莫伯峰则专注于字体分类。四人各有所长,囊括了甲骨文研究方方面面。

他们一直是“少数派”,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中文系读书时,他们选冷门的语言文字学,而后选择了更为冷门的古文字学,继而选择了甲骨文。兴趣引导他们做出选择,而每一步选择,都意味着研究之路更加精深,也更为枯燥。这些“少数派”最后聚在了黄天树的门下,如果说有缘分,可能是迷信;如果说没缘分,又为何这么凑巧?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年前,甲骨文重光于世的历史。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列强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古老的中华文明面临前所未有的存废危机,很多中国人对中华文明产生了根本的动摇。这个时候,人们竟然发现了封存于地下三千多年的龙骨,听到了祖先的问卜声,冥冥之中似乎是一种天意。余秋雨在《问卜中华》中说,“与甲骨文有关的事,总是神奇的。”

今天,这群80后或主动选择或被动为甲骨文所选择,聚在一起以甲骨文研究为业,何尝不是一种天意?

一屁股坐在“冰柜”上

要在甲骨缀合上有所建树,需要脑洞大,拿起一片残缺的甲骨,就能脑补出来它缺哪一部分,缺的那一块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们不仅要研究文字,也要研究骨头。

研究材料的匮乏是甲骨文研究的一大障碍。几十年来,甲骨文基本没有新材料出土,于是,对残缺破损的甲骨进行拼接,使之变成完整或者较为完整的卜辞,便成为发现新材料的主要途径。

但更大的困难在于,你并不知道,残缺的那一片是否存在。

“一切充满了未知。就像挖井,打到99米了,还没有出水,或许再往下一米,水就出来了,但也有可能米时还没有水。这才是最磨人意志的时候。”研究中心的另一位80后莫伯峰说。

这种不确定感让他们很难受。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吐槽。团队成员、80后王子杨翻开一本战国简,指着一枚竹简向记者说:“你看竹简多好看啊,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从上到下,每一个字都很清楚。甲骨文就不一样,它带有很强的图画色彩。”

也就是这样的不确定感,让每一次相遇“确定”后,都格外让他们激动。

王子杨在博士二年级时,成功缀合了第一版甲骨。那时已经是深夜,他兴奋得就像个孩子,顾不上黄天树可能已经入睡,一定要打电话向他报喜。

“成功缀合甲骨,就像探寻到天机,是天意。”王子杨说。

研究中心正在进行一项大工程。

那是甲骨文模本大系工程。这项工程始于年,要对已经公开的7万多片甲骨拓本进行整理研究。在吸收最新最全的甲骨拼合成果的基础上,按照字体类型、时间顺序对7万多片甲骨排列,然后一片片临摹,为甲骨学研究者提供一本“大字典”,提高文字文献研究效率。

临摹对学术积累有着很高的要求,否则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小小一片甲骨,有着丰富的信息。卜辞,分为记录占卜时间和人名的前辞,记录所要占卜事项的命辞,记录占卜结果的占辞以及记录应验情况的验辞……位置不同、读法不同,意义也不同。文字之外,甲骨文的字体、字形也是解读甲骨的重要信息。除了文字,诸如齿纹、盾纹、甲骨断裂边缘的形状也都必须准确临摹出来。掌握这些信息是临摹前的必要准备。

这个活儿落在研究中心的年轻人头上。为了临摹一片甲骨,他们一坐就是大半天。大样出来之后,遇到不清晰的地方,还要找原始文献进行校对,这又是一两个小时。

时间就这般匆匆流逝。7万多片甲骨、近万个单字、9个人,平均每个人要临摹片、10万字。6年多来,他们基本没有休过寒暑假,周六日也经常是在办公室度过。

这让他们经常不被人理解。

回到老家,王子杨经常要面对亲戚的轻蔑和质疑:“你读那么多书,去搞什么甲骨文,还不如跟我搞点项目有前途。”

这是让王子杨最难受的地方,“做甲骨研究,清贫一点不挣钱也就罢了,精神上是富足的,但如果工作价值受到了质疑,还要在社会上遭人白眼,那搞这个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黄门”的大师姐刘影,经常被朋友问:“你成天去搞甲骨文。一个女性要这么高的学术追求干什么?能得到教育部的奖吗?”

对这样的不理解,刘影有点气恼:“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不是要追求什么学术上的成功,也没想着得什么奖,这个阶段没空想这些,我就觉得这事该做,就做吧。总得有人做。”

她很忌讳“使命感”这样的大词。“不要把我们说得这么神圣,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老师说这个书要出,而且要尽量准确,现在已经做了五六年了,你不可能半途而废停下来。再说,我们不做就没有人做。”她说。

刘影道出了当下甲骨文研究的一个尴尬现实。甲骨文出土时曾震惊世界,成为一门显学,但由于学科本身的性质,研究门槛非常之高,不仅要求研究者掌握古文字学的知识,还要有专门的历史学、考古学、文献学、语言文字学等方面的知识和训练,学者不得不终其一生专注于此。甲骨文研究比学通几门现代外语还难,并不是夸张之辞。

因为难,又是冷门学科,可能研究十年也未必得到重要成果。在这个讲究效率、追求速度的年代,甲骨文的确很难吸引年轻人的参与。8年,中国社科院批准立项了梵文、简帛学等15门绝学学科,加以扶持,甲骨学名列其中。

“如果说学术研究是坐冷板凳,那么甲骨文研究就是坐在‘冰柜’上。”王子杨如此形容他们的研究。

甲骨研究耗心力、折磨人,他们对甲骨文也是爱恨交织。王子杨读研前已工作了两年,如果回到原来那所地方高校,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是系里的领导了。但在这,他还只评上了讲师。甲骨研究材料少、课题项目少,难出成果,职称也就难评。他一度想“转行”去做战国文字的研究,但终究还是割舍不下。

魔力

“龟虽寿三千岁,永不朽在文字”。汉字是中华文明传承的主要载体,汉字这一套书写系统自商朝被确定后,便从未改变,甲骨文不仅是商代历史研究的第一手材料,更是上溯中华文明起源和初期发展的起点和依据,是中华文明的基因。

对研究中心的这些80后来说,解读中华文明的基因,便是这项工作的魔力所在。

年第8期《文物》杂志,刊登了王子杨的一篇论文《武丁时期的流星雨记录》。刘影把三片甲骨残片拼合后发现了“星率西”,即很多流星向西运动的记录。这段卜辞刻写于武丁时期,即公元前0年左右,它的出现,更新了我国流星雨真实记录的时间,对甲骨文研究,乃至于天文学研究都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这是一项让他们骄傲的成果。“你真想要复原商代的历史,甲骨文是最重要的材料。汉字可以上溯到甲骨文,对于社会科学有很大的用处。它是我们民族文化的根。”莫伯峰说。

但别人问他甲骨研究的意义,他却会直接说:“没有什么用。”

“没法解释,索性就不解释。”是他们面对不理解和质疑时的态度。这或许也是备受冷眼久了之后的一种自我保护。

世界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东西,有那么多可以触动人心的东西,有那么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逛街、美容、旅游。“我们很少憧憬丰富的生活,也很少有时间去做,这个专业决定了你的生活不是那么丰富。”刘影跟记者感慨不能去感受丰富的世界。但她又马上安慰自己道:“人哪能没有遗憾呢?”

毕业后,李爱辉不得不自己租房,与中介斗法,向生活低头,她埋怨租房那几天没做什么事情。可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甲骨文研究是她的兴趣所在,团队的研究氛围好,师兄师姐能为她提供及时的帮助。

王懿荣在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后自杀,刘鹗在发配新疆的路上病亡,王国维于年自沉于昆明湖,留下了“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的遗言……一百年前,甲骨文最早的发现者和研究者们无力抵挡国难,命运就像甲骨文命运一样坎坷,如一根微弱的苇草,随时可能被时代无情的车轮碾压,但他们却用个人的学识和文化担当撑起了甲骨文的一片小天地,迎来了甲骨文的重见天日。

今天,街市太平、车马如龙、繁华似梦,北京西三环边上,首都师范大学西南角那个偏僻角落的五层老楼内,一群青春正好的80后在默默地拼甲骨、临摹甲骨、解读甲骨,不投机也不讨巧,把自己隔绝在周遭世界的喧闹之外,与名与利保持着距离。他们所做的,不过是为今人和祖先搭建一座跨越三千多年的沟通之桥,让后人得以窥见先祖的生活,听见那来自远古蛮荒时代的占卜之声。(本报记者杨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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