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妖星降世
你许我浮世烟华。
我许你青丝白发。
是不是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便从来不会失望。
原来,有些许诺终究难以兑现,有些密语终究抵不过流言。
从你赐给我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笃定了要随你千山万水不弃不离。
从你答应要娶我的那一日起,便注定了要承受天下所有的流言蜚语。
可是,从你骗我的一天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负一人?负天下人?
杀一人?杀天下人?
终于,爱是经营不得的。
南梁武帝大同四年,建康城在一片歌舞生平中醉生梦死,三十六年的偏安一隅,已经让南国的黎民忘记了兵戈的模样,而在“袈裟胜龙袍,比丘赛状元”举国崇佛的风气之下,大梁朝廷的满朝文武正忙碌于经卷之间,寄希望于能用法言妙语在他们的“和尚皇帝”那里争得别样的恩宠。只有一个人在深夜里登台叹息,因为他知道,目下大梁的国势已经日渐衰微。登台叹息的人叫阚兮,任太常寺太卜,是三国时代著名术算家阚泽的后人,师承上清派天师陶弘景,是大梁国内最厉害的星象大师。太常寺以太常寺卿为首,分太史、太祝、太宰、太药、太医、太卜六令司,太常寺太卜是大梁朝廷里的御用天文官,“凡日月星辰、风云气色之异,率其属而占。”是他的责任,由于梁帝笃信佛教,少信天象,虽然太常寺卿是同吏部尚书一样为十四班的高级大臣,但作为观卜天象的太卜却仅是职位最小的一班官,阚兮每晚都会在灵台的浑天仪前观测星象,期盼着能像汉朝的严君平提前二十年预测“王莽服诛,光武中兴”那样为大梁的国运趋吉避凶,铲除阻碍。正当他凝望叹息的时候,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直冲南方明星。阚兮仔细一推算,大喊了一声不好,连滚带爬的从望星台下来,径直冲进太常寺丞的官署,五班大臣太常寺丞正秉烛苦读那本已经要被他翻烂了的《涅槃经》,倒被阚兮吓了一跳。
“寺丞大人,不好了,妖星犯冲星宿,必有大凶。”还等太常寺丞发问,阚兮气喘吁吁的指着窗外的南方夜空惊呼。
太常寺丞按着他指的方向,出门探看,只见二十八宿中的星宿有一颗明星正渐渐暗淡,“这是怎么回事?”太常寺丞盯着天空,也被这诡异的星象吸引。
“大人,现在岁星所犯的是轩辕大星,史书中曾记载后汉光武建武九年七月乙丑,金犯轩辕大星,郭后失势,阴后代之。轩辕大星为后宫之官,必指皇后,今岁星犯之,必有危后位者降生啊。”阚兮在一边指着星象为太常寺丞解释着星象的典故。
太常寺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看,踱步迟缓显得有些踌躇不定“可是,本朝德皇后在前朝永元元年就已经驾薨,陛下之后便再未封后,当今太子的生母丁贵嫔也早已晏驾。那这危后又是什么意思啊?”。
“听说大人精通洛书龟卜,不如占卜一下,或许能有所知呢?”阚兮见寺丞踌躇难定便向他献策。其实在太常寺里用龟腹甲进行占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龟是通灵之物,寿数极长因而能够见证沧海桑田,龟腹下有洛书纹,横者为土,立者为木,邪向经者为金,背经者为火,因光而细曲者为水,借此进行推测运算。太常寺择吉日剖开龟腹下甲储藏,然后到用时以离火焚烧,然后观测纹理变化,只是龟卜法所选用的龟都要满尺二寸,要达到这个尺寸据说要千年之久,太常寺里储存的龟卜龟甲也不多,所以只有在遇到国家大事时方才使用龟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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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常寺丞从柜上的锦盒里取出一枚已经呈现暗黑色的龟甲,“这是我派人从洛水打捞巨龟取得的洛书龟甲,现在也只好用它来占卜一下了。”说完,大监便将它投入火盆中,龟背在烈火中噼啪作响,半刻之后太常寺丞从火盆中取出龟甲,仔细查看龟甲上的纹理。。
“怎么样?”阚兮凑上前来观看,虽然他对占卜术什么的丁点也不懂得,但是却十分相信太常寺丞的占卜能力。
“弄……璋……危……后,祟……在……会……稽。”太常寺丞一字一句的从龟背上念出来。
“龟背卜书和天象一致,看来真是有妖星降世,大人,咱们应该立刻禀报太常卿大人”听到太常寺丞念出的龟背占卜,阚兮更加难以平静,转身要去向太常寺卿奏报。
“慢着,阚太卜,这件事咱们不能向太常卿大人禀报……”太常寺丞思忖了一下,便拉住了阚兮。
“为什么?”阚兮不解的看着太常寺丞。
“你仔细想想,弄璋危后是何意思?这弄璋是男风,这是说将来天子会因男风而立男子危及皇后,而这娈男若要危后,便是天子溺龙阳,这妖星刚刚降世,要想危后怎么也得十几年后,那么就肯定不是当今圣上,最可能的就是太子。如果咱们如此上奏,太常卿大人必定要禀告陛下,若陛下信了,陛下有七位皇子,为保江山,陛下必定易储,到时候你我的话就会成为倾覆东宫,使皇室同室操戈的祸端。若陛下不信,那么你我就是妖言惑众,意图影射谋逆的罪臣。不论是哪一种结果,你我都难免族灭之祸。何况陛下本来就对我太常寺不满,认为我太常寺有碍佛法弘扬,想要废之而后快,我们这么做不就是给了陛下废除太常寺的口实了吗?所以对于这件事,你我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太常寺丞果然老谋深算,他仔细地盘点着,在他看来只要把天象向皇帝奏报只会带来太常寺的灭顶之灾。
“可是,寺承大人……”阚兮想要继续说话,却被太常寺丞摆手喝止,太常寺丞坐回到案牍前,继续翻看那本《涅槃经》,太常寺的规矩低阶的太卜是没有资格向太常寺卿大人奏报的,所以只要太常寺丞不允许,即便阚兮想做也做不成,何况太常寺丞的话明显是对的,他也只好怏怏地走出了太常寺丞的房间。
“唉,可怜我大梁,当今圣上舍弃社稷,痴迷伽蓝,未来的天子又沉溺狎娈,我大梁社稷还有什么气数可言啊!”阚兮听完太常寺丞的话,也觉得无可奈何,他想通过天象为大梁求得最后一丝生机的理想瞬间被现实粉碎,能做的也只有为这即将崩溃的大梁王朝做一声长长的叹息了。
南梁纵然偏安江左,却也占据天下水陆要津,横卧米粮富土,加之中原地区胡乱横行,高门大姓多随王驾南迁,梁帝早年也算勤于政务,因此彼时的大梁也算得是河海晏清、富丽鼎盛。只是自梁帝崇信佛教开始,政务松弛,武备渐荒,整个大梁都在一片萎靡之态中慵懒沉溺。岁星犯轩辕的当日,在太常寺丞占卜出的会稽郡山阴镇,确实降生了一个孩子,不过这个孩子并没有像阚兮想象的那样出生在侯门公府,他的父亲只是山阴镇的一个穷困潦倒草鞋匠,家道艰难,他的出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庭带来多少喜悦。
“老韩呀,听说你家生了个娃,是男孩还是女孩啊,让我们看看!”街里街坊的平时没什么交往,举凡到了谁家有些个喜事什么的出现,到底有些个凑热闹的人,众人凑上来,仔细打量韩鞋匠怀里抱着的孩子,只见那孩子眉眼清晰,肤质倒比这女孩子的还晶莹,当真是像极了羊脂玉,白皙透亮。
“哟,老韩头,你看你黑黢黢的,你这姑娘倒不随你,活脱是个美人的胚子,长大了绝对是个标致人物。这孩子真招人怜。”东街的张婆姨平时嘴里最是苛刻,看到这孩子却也忍不住夸赞几句,又不禁地伸手去逗那孩子。
“他张姨,你啥眼神啊,这可不是个姑娘,这是个小子呀。”韩鞋匠忙着向张婆姨解释,众人正笑着,只见远处走来一个鹤发长须,青衣素冠的游方道士,那张婆姨望见了道士,正尴尬于被众人讽笑,便精明的借此岔开话题,“你们便不信,咱们找一个外人来给看看,是不是一眼只当这是个女儿家。”
韩鞋匠拗不过张婆姨,只好应着她不出声。那张婆姨自然去张罗那道士往这里来“这位仙尊,您来给看看,这个孩子面向如何?”那道士也凑上来看了一眼,只见这孩子印堂上紫光微微闪烁,倒吓了一跳,再仔细看了看孩子的眉眼。便自长叹了一声“只可惜是个女孩子,若是男孩子,当为帝宠,富贵荣华,权倾一世,倒不知道有多少王侯将相要败在他的手下喽。”韩鞋匠想要继续叩问,那道士却理也不理,甩袖扬长而去,只留下众人惊愕不定。
道士的话并没有给这个孩子带来多少的实际恩遇,像韩鞋匠这样的家门,自然也没什么可以依仗和期盼的,韩鞋匠也不懂诗书,便随便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只以叫得顺口便罢了,只用“蛮子”两字为名,呼作韩蛮子。
在南梁的治下,豪门与寒门的等级经纬分明,自汉末以来,江左便集聚了“王谢袁萧、顾陆朱张”的八大高门大姓,名门之内钟鸣鼎食,穷奢极侈,世代富贵,文采风流。相比之下寒门子弟便过得清苦些个,筚路蓝缕,终日劳作却难有出头之日。韩家以贩鞋为生,在山阴生意日渐凋零,到底经营不下去,养活不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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