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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10/13 17:46:00

摘要:数字记忆是人们通过现代技术将信息转化成存储于脑外的能被计算机运算、提取和传送的数据。依据斯蒂格勒的技术思想,数字记忆是一种第三持留的物质性记录,数字技术本质上是记忆技术的发展。在数字技术全面发展的今天,个体的记忆通过寄寓于数据得到了增强甚至永生;但同时,个体的记忆成为工业化的原材料被收集与挖掘,记忆的选择和检索被依附算法的大数据所规训,记忆被迫共享而不再拥有自主控制的私密性。数字记忆不允许遗忘的存在,个体进入了数字全景监狱中。基于数字化第三持留的记忆的工业化,不仅导致了知识的丧失,还造成了欲望与个性化的毁灭,从而引发时代的精神性危机。为了抵抗数字记忆的威胁,当代需要发展数字遗忘来维护人的尊严。

关键词:数字记忆 第三持留 数字遗忘 精神危机 斯蒂格勒

通过药物、基因编辑、脑中植入芯片等人类增强技术可以大幅度提升个体内在生理性的记忆能力,然而,这种增强方式会面临各种伦理上的挑战。不同于这些提升内在记忆能力的增强技术,数字技术通过将需要记忆的内容转移到可无限增大存储量且可光速提取的数字化空间之中,而在全面性、精确性与长久性维度上增强了人的记忆。随着智能设备不断便携化,记忆数字化成为人向赛博格乃至后人类发展的关键一步。记忆的数字化带来了记忆的增强,也带来了挑战与危机,迷失的个体与社会急需对这种充斥技术性的记忆的反思。本文基于法国哲学家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Stiegler)的技术观阐明数字记忆本质上是一种技术性存在,继而探讨数字记忆对遗忘的挑战以及人性在数字记忆时代面对的危机。

一、第三持留下的数字记忆

记忆是大脑对数据或信息进行编码、存储并在需要时对这些数据或者信息进行检索的一种能力,记忆过程便是一个信息加工过程。然而,人的大脑记忆量是有限的;同时大脑也是健忘的,检索时往往找不到所需要的信息。于是人类发明各种技术手段将个体的经验刻印在各种载体上,使之以生命之外的形式延续,如龟甲、泥板、书等等。今天,人们通过信息技术将图、文、声、像等各种信息转化成数字并存储于特定的外化的存储空间之中,这些数字能够被计算机运算、加工、存储、检索、提取、传送等。由于外化的存储空间是人类大脑的延伸,因而存放在这些空间中的数据是人类的外化记忆,或者说是数字记忆。

人一直想要更好的记忆:希望能记住自己尽可能多的事情,并希望能够完整清晰地回顾过去。人类一直在努力增强自己的记忆能力以突破自身的有限性。个体的生物记忆能力的有限性源于大脑的有限性。随着语言以及文字的出现,人类记忆方式发生了重大革命。记忆通过文字而被外在化。这种外部记忆能够帮助个体的人更准确地回忆过去;同时,外在化记忆作为生物记忆的延伸不仅增强了个体记忆,还被用于构建共享的集体记忆。印刷术的发明带来了作为外部记忆的书籍的大批量生产。20世纪模拟存储技术出世,录像带、唱片机等模拟存储丰富了记忆的保存类型,然而这种存储依旧复杂、耗时且昂贵。记忆增强一直到21世纪新技术的革新才有了改变。除了药物、基因技术等生物化学手段增强个体记忆,数字技术也加入了增强记忆的队伍。过去人依靠拼写文字辅助记忆,现在选择手机、电脑或者摄像等视听型数字技术作为自己的记忆载体,通过“数字记忆扩展语义记忆和情景记忆”。

数字记忆的特点是复制的精确性、存储的无限性、提取的简便性。数字记忆可精确复制原始记忆信息,不同于模拟信号时代因随机变动导致的信息丢失,数字记忆的提取次数不会影响信息质量。数字记忆的存储空间相对人脑的存储量是无限的,且存储空间能够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而提升。同时,数字记忆的检索或者提取简便高效,且随着数据库技术的发展数字记忆的管理更加高效。

数字记忆本质上是一种技术性存在,因而数字技术本质上是记忆技术。斯蒂格勒认为技术是人的本质存在方式并在本质上是以记忆的形式塑造人类的存在。他从爱比米修斯和普罗米修斯的神话故事说明人的技术化和人的本质的外在化。在神话故事中,宙斯委托爱比米修斯和普罗米修斯给每一种动物分配一定的性能,爱比米修斯要求自己独自分配。由于爱比米修斯的过失,在分配属性时忘记给人类留一个属性,人类成为被遗忘之族,一无所有。为了挽救过失,普罗米修斯盗取了神火送给人类作为替补。通过对神话的解释,斯蒂格勒提出了“缺陷”和“代具”的概念。人类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人类没有自身的属性,人的本质属性就是没有属性,即“缺陷”。斯蒂格勒说,人缺乏存在,过失从起源起就存在了,所以人类才有一种原始性的缺陷,或者说是作为缺陷的起源存在。人的生存条件就是补救这个先天的缺陷,普罗米修斯盗出的神火就是人借以超越缺陷的“代具”的象征,即“泛指一切人身体以外的技术”。代具不是人体的一个简单延伸,它是人的目的。人类的存在就是在自身之外的存在,技术成了人类的本质和存在方式,这一本质就是对人类本原缺失的补余。这种补余的逻辑是“生物体自身的程序外延到一种人为的程序中,这就是原初补余性的生命形式。外延之物恰恰在其外延过程中形成,而且在外延之前并不存在任何内在性”。由于技术构成了人的代具性存在,不同于动物只在当下存在,人的生存还包含了过去和未来,人依靠技术得以保存和传递意识与记忆,技术实现了在个体生命之外对个体记忆进行传输的可能性,人成了“后种系生成”的物种。斯蒂格勒将这种人独有的外在化的记忆称之为“后种系生成记忆”。

同时,斯蒂格勒在胡塞尔的时间现象学的基础上发展了“第三记忆”的概念。胡塞尔通过以区分第一持留与第二持留为基础区分了第一记忆与第二记忆。第一持留属于当下感知的时间,是此刻的存留;第一记忆自然也就是刚刚过去的原始印象,即“目前正在流逝且被如实地感知的”时间物体的当下。第二持留属于通过回忆再激活的时间;第二记忆是“对已消失但能回想起来的时间物体”的再记忆、重新记忆。其中知觉是区别第一记忆与第二记忆的关键,第一记忆是第一持留指引的瞬间知觉体验,而作为想象的第二记忆提供的是一种再现体验。斯蒂格勒认为应该还有一种在人类生命之外记录和保存人类的感知与回忆的“第三持留”,第三持留属于外在化的记忆,如文本、乐谱、录像带等。相应地,斯蒂格勒将依靠第三持留记录的记忆称之为“第三记忆”,即“所有记录,无论其形式如何,都属于这一类型的记忆”。第三记忆是通过技术代具得以构成的后种系生成记忆,是对人的记忆有限性的补余,是对记忆的持留的物质性记录。不同于第一记忆和第二记忆,物质化的第三记忆可交流与存储。显然,数字技术属于第三持留,数字记忆属于第三记忆,数字化的第三记忆依靠数字化第三持留得以外在化和传播。

斯蒂格勒将记忆与技术结合,记忆的技术性也就得以呈现。他说,“技术从一开始就是记忆的载体之一”,因为人不具备无限记忆的能力,遗忘才是人的本性,人依靠技术作为大脑以外一个值得信赖的记忆载体,人的记忆依附技术外在化。虽然技术构成人类后种系生成记忆的基本环境,但并不是所有技术都只是为了保存记忆。在人的生产活动中,某些痕迹如制作一个石器不是为了保存记忆,但它同时也是一个记忆的媒介,会自动地传输记忆;也有一些活动如拼写文字、照片等是致力于记忆保存。事实上所有后种系生成即所有的技术物件都是第三持留,人类记忆与技术从来都不能分割,数字记忆更是通过数字技术得以存在,数字技术以数字记忆的形式塑造人的存在。

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现代社会已经习惯于便捷的数字化生活记录。人类增强的目的最终是为了更好地生活,数字记忆的增强目的在于对个体健康的管理、学习效率的提升等方面,意味着人“将会拥有更高效的生产力、更多的活力和更长的寿命”。数字技术通过挖掘个体的生活记录,为个体创建了永生的“数字化身”,打造了一个数字化的“美丽新世界”。但在永久的数字记忆的背后,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遗忘是否还能被允许。

二、数字记忆对遗忘的挑战

爱比米修斯的遗忘过失象征着人的记忆自一开始就是技术性的,人的记忆是有限的。“记忆自始便是失忆”。对人而言,遗忘是自然状态,而记忆是例外。在韩裔德国哲学家韩炳哲看来,“人的记忆就是一种讲述,一种诉说,遗忘是其中必要的组成部分”。数据科学家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ViktorMayer-Schnberger)认为“遗忘并不是令人困扰的缺陷,而是一种足以救命的优势”。遗忘有助于社会的和解和个人的自新,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PaulRicoeur)认为“遗忘属于记忆及其对过去忠实性的问题域”“记忆的平抚、宽恕正在于此”,“记忆之术是对遗忘的一种极端拒绝“。遗忘有助于个人的自我身份认同,遗忘是建立自我过程的一部分。遗忘对学习、成长过程具有决定性作用,因为记住很难而且代价昂贵,所以人不得不谨慎选择记忆的内容。大脑不断忘记那些被认为与当下和未来无关且无用的过往细节,遗忘的作用在于帮助个体遴选记忆内容从而使个体利用过去的经验来进行当下的行动。如果没有了遗忘,人在做每一次抉择时都会记起过去所有的选择,对现实情况感到不适与疑惑,这会使人变得犹豫不决从而丧失及时判断、决策与行动的能力。在美国哲学家玛莎·努斯鲍姆(MarthaNussbaum)看来,“能力意味着选择的机会”,没有了遗忘的能力,人只能陷在全面记忆中,妨碍了其聚焦重点的分析判断能力;痛苦和悲伤的记忆永久地跟随个体,人无法摆脱也就无法获得自我治愈的能力;过往的错误和遗憾的不断被提醒,人的改变和发展被拒绝承认,原谅成为了困难的事情,人再也无法活在当下。

随着数字技术与全球性网络的发展,人类已经从模拟信号时代进入了数字时代,数字技术已从根本上改变了记忆的内容和方式,使人抛弃了遗忘的能力,取而代之的是记忆全面数字化。遗忘能力的消逝源自过去几十年的数字技术突破降低了存储和提取数字记忆的成本,促使人强烈且持续地共同使用数字记忆。对个体而言,遗忘已经变得比记忆昂贵,毕竟遗忘意味着需要花时间去选择。例如随着智能手机、云端应用的内存不断扩大和相机不断追求高清晰度,个体对感知型的第一记忆不再进行遴选,而是全部保存,全部记住,个体进入了一个超记忆性的世界。

数字记忆技术的发展,记忆和遗忘的原有平衡被打破了。“记忆成了常态,而遗忘反而成了例外”,遗忘成为了奢侈品。记忆的数字化无疑提高了个体的记忆的准确率和效率,海量且易检索获取的数字记忆与算法结合还有助于预测社会发展。尽管数字记忆目前还存在一些技术问题,但人会不断渴求更加完整的数字记忆,这将导致整个世界被设置为记忆默认模式,遗忘不再被允许存在。数字记忆依靠数字存储器为个体提供了记忆的延续和保存的策略,甚至超越个体的生物性死亡获得数字性永生。依据持留的有限性原则,即“无论其形式如何,滴水不漏的记忆都是不可能的,因为记忆就是遗忘,只有上帝不会遗忘”,原本有限的人类记忆随着数字技术发展,数字化的第三记忆变成了上帝的记忆,一种彻底消除遗忘的无限性记忆。

在一个没有遗忘的世界中,个体首先面对的威胁就是失去对自己记忆信息的控制。个体拥有个人身份、经历、经验、情感等关于自己的私人信息,个体可以选择哪些记忆与他人分享或不分享。但随着数字设备的不断小型便携化,快手、小红书等短视频应用的兴起预示着未来会涌现更多“小老弟”在所有的场合进行数字化记录,在学校、家庭、办公场所等无处不在的智能化设施每时每刻都在自动化记录,并且不顾是否经过许可就加以存储。个体的数字记忆注定要被共享,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数字记忆的不可避免的全面共享性让个体在当下丢失了自己的记忆信息权力。

第一,随着全球性网络的低价连接,数字记忆早已不是个体点击删除键就可以清除。不同于模拟时代传播能力的有限性致使遗忘依旧是常态,数字化时代中信息的全球性覆盖使其快速地在更广阔的范围里传播。数字化技术使复制和共享变得容易快捷,信息传播的速度和广度已远超出个体所能预见的范围。在数字时代召回记忆信息以及阻止他人分享变得几乎不可能,个体一旦分享了记忆信息就已失去对该信息的掌握。第二,即使个体没有主动分享记忆,其数字化活动如在购物网站订购书籍、使用搜索引擎、社交软件上写日记、通过电子手环获取心率与体温等也已经被记录并提交到数字存储器中甚至数据库中。这其中触及到的已经不仅仅是个体隐私被侵蚀,这更是一种由信息权力的不平衡导致个体的平等权利被破坏,例如健康保险公司可通过访问数字化病历或药房消费流水来筛选用户,租车公司根据个人过去驾驶历史中发生事故的记录调整租金等。第三,即便个体知道自己的活动被持续且广泛地记录为数字记忆,“他们唯一可用的简单补救方法,将是把自己变成‘数字隐士’,戒掉在线聊天”,显然这在当今社会是难以做到的。一方面人是社会关系性的存在,无法不与他人交流。在数字记忆归属于不同所有者时,不同的所有者为了保证各自的利益从而可能刻意地对某些数字记忆的身份进行遮蔽甚至提供虚假数据进行保护,但即使个体使用文件加密以及阅后即毁程序等方法也难以避免被窃听记录以及大数据的再鉴定。例如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的活动轨迹被发布后,即使个人信息已经得到匿名化处理也于事无补。另一方面,公众为了生活的高效便利不得不使用智能化设备,如通过小程序下订单、出行便捷支付、无纸化办公等,只要在沟通中使用任何数字设备就可能被记录到数字记忆中。甚至社会为了公众的利益要求个体公开地理位置等信息——如疫情管理中要求每个人打开行程轨迹数据与健康码。在公众的呼吁下,疫情管理中对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等数字难民给予了人性化服务,但对于默认拥有数字化能力的人会因为没有携带数字化设备而被拒绝。

其次,时间失效的数字记忆产生了数字化全景监狱。数字记忆对遗忘的挑战不仅在于记忆的全面性,还在于记忆的持久性。个体的记忆是在不断变化的,而数字记忆记录的过去是恒定不变的,他者也会因此形成凝固的记忆,两者之间必然会产生冲突。当下的第一感知记忆与过往的重现的第二记忆交互作用,这与数字化存储的第三记忆相比显得不够真实客观,个体因不知该如何看待自己的过去而陷入了迷惘,个人的身份认同受到影响。个体在永生的数字分身与必然消亡的生理性记忆之间被迫放弃了对自己大脑记忆的信任转向对数字记忆深信不疑,但问题是数字记忆是可被控制、被修改的。不同于奥威尔小说中的只有“老大哥”可以改变过去,数字时代每个人都可以拼接数字记忆信息,人人都是“老大哥”。在数字记忆这一持久但可篡改的人工记忆中,对非数字形式的记忆的偏见与排除,使个体不断陷入自我审查。

此外,数字记忆保留的时间可以比个体寿命更长,个体无法逃离过去,个体不知道自己的言论或经历会被何人以何种方式所利用,个体不得不担心自己被他人通过搜索引擎挖掘的过往记忆是否在未来对自己有害。即使个体使用匿名化等技术手段,随着数字记忆的收集足够多,匿名也会变得失效。个体永远受制于过去,即使他人从大数据中实时访问出来的只是一个从过去数字记忆信息中机械提取的综合物,并不是当下的真正个体。由于没有了遗忘,个体被否定有进步、成长和改变的能力,人们不再轻易原谅他人。没有遗忘的数字记忆拒绝赋予个体开启新生活的第二次机会,正如舍恩伯格所言,“我们的过去正像刺青一样,刻在我们的数字皮肤上”。数字记忆在空间维度和时间维度上扩大了福柯提出的“全景敞视建筑”,打造了边沁所谓的“圆形监狱”的数字版。数字化全景监狱比边沁的监狱更有效,因为与健忘的“老大哥”不同,数字记忆不会遗忘任何细节。个体自我审查时只能假定被所有人每时每刻地监视着,当个体相信自己正在被监视时就会相应地调整自己的行为,这就影响到个体如何看待自己。个体将会因为害怕消极后果而约束自我的表达,由此引发出了“寒蝉效应”。数字记忆的广泛应用与信息权力的差异使个体对自己的信息无法保留控制,个体丧失了定义自己的自由空间,住进了没有信任可言的数字化全景监狱中。

数字记忆对个体遗忘权的挑战尚且可通过存储期限设置与知识版权的相关法律保护得以缓解,然而危机不仅仅在于此,数字记忆的工业化生产对社会的影响才是更令人担忧的。

三、数字记忆工业化的灾难:精神性危机

在拼写文字时代,主要目的是保存记忆的技术,即“支配着个体与集体之间的关系,以及集体内部的那些使该集体得以组成的各种体系之间的关系”的“记忆术”,对记忆只能有限保存与传播。记忆直到在模拟技术时代才被转变为可交易的商品并在数字时代被进一步标准化生产。大数据技术利用一切记忆载体如文本、照片、视频等进行消费,显然生产型技术体系在信息与通讯技术全球范围内拓展后已首先成为全球的记忆技术体系。这种融合型的记忆技术体系使记忆变成可复制引用的重复性存在,记忆也因此成为工业活动的原材料而进入工业化阶段,“记忆的工业化正是通过模拟和数字技术才得以彻底实现”。

如今的全球生产型技术体系已经变成了基于数字化第三持留的可工业化生产的数字记忆技术体系,即以工业化的方式生产数字化第三持留的遴选准则,“这些准则在‘接受’的过程中为意识流所用”。原本人在第一记忆的过程中对第二持留进行遴选,这种遴选方式是个体从第三持留里没有经历过的过去时刻中继承的,如此一来数字化第三持留就构成了人接受与所在的客观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数字化第三持留体系中的“行为体现了无条件性的关系,并且使后种系生成,也即作为‘我们自身所是的存在者’的生活方式的接受过程,具有了现实性,也即既成性”。在工业化生产的数字记忆载体中,人的意识和记忆成为工业世界的塑形对象,数字化第三持留辅助记忆重现的是经过算法遴选的“客观”世界,人的记忆被数字记忆技术体系规训与定制。数字资本主义不再满足于只针对工人的剥削,开始伸向所有人的时间。

在斯蒂格勒看来,数字记忆技术体系推动了一个不知道应该思考什么的愚昧时代,这种愚昧是由一系列“开始于年的数字化转向的技术休克引起的”,即“利用年左右开始出现的网络技术所搭建的全球性网络而实现的交互阅读和书写的出现,数字技术已经推动超级工业社会进入无产阶级化的新阶段。在这个新阶段中,超级工业时代进入一个系统性愚昧的时代”。系统性愚昧意味着这是一个充满精神性危机的灾难时代,人的理性与感性都被基于数据的算法所操纵,存在之痛成为了当代的精神常态。

这种精神性危机首先表现在知识的普遍丧失。斯蒂格勒认为19世纪是知识无产阶级化的第一个阶段,机械第三持留主导工人的身体向机器屈服从而导致技能知识的丧失;20世纪是知识无产阶级化的第二个阶段,电视、广播等模拟第三持留导致消费者的生活知识的丧失;21世纪则随着数字技术使全面自动化得以可能,数字化第三持留已经成功使心灵的慎思能力短路,这种记忆技术体系见证理论知识丧失的时代的诞生。随着各种类型的数字装置的普及,包括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全球网络系统等,人类的记忆能力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而得到增强,个体开始习惯于将一些原本应该由自己大脑处理的功能外包给数字记忆型工具。一旦离开这些数字化第三持留,人就丧失了行动和生活的能力。同时,在数字技术基础上依靠算法的自动化社会中,算法直接通过传感器和执行器传递形式化指令,基于洞察记忆经验的知性已被机械性清算。这种由自动装置运行的数字记忆技术引起的系统性愚昧意味着个体独立观察和反省的思考被废除,无知弥漫在主体的选择和创造中。

其次是象征的贫困。象征,即“感性的分享,也是认知和精神的分享”。超级工业时代的特征就是通过工业技术对象征符号的超级控制,“要领在于控制感觉的技术,如视听技术或数字技术”。美学成为工业系统开发的对象,个体的喜好与厌恶都接受技术调节与创造,个体的审美经验转变成受控的制约条件,即“使一切独特性都屈从于可计算性”。独特性是一种“绝对的差异”即品味、个性等方面的不同。这一象征的贫困源于感性记忆的机械转向,如电影、电视、直播等大型共时化的时间客体不断截取与操纵个体的意识时间的流动,使个体的生活记忆置于确定性计算的永恒控制之下。

接着是爱欲的结构性毁灭。象征的贫困相对应的结果是爱欲的灾难,工业美学“将欲望变为类似于*瘾的癖好,亦即一种依赖。存在变成了一种病痛”。通过控制意识时间从而控制意识的身体,建立在激情上的爱欲也成了可计算的商品,意义和情绪被出售和消费。记忆与注意力相连接,注意力是关怀的基础能量也是理性的一种形式,数字记忆术迫使个体交出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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