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贾湖——裴李岗文化,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阐明。
《易经》之一的《周易》,对于伏羲的出生地这样说:“帝出乎震。”从战国中晚期楚墓中发掘出来的“楚帛书”,把伏羲称为创世神,并记载道:“曰故大(或“天”)熊雹虚(异体字,为庖戏,即伏羲),出自震,长于睢(今河南商丘睢县)。”震,为卦象之一,东方的代称。这两份先秦时期的重要文字资料,都认为伏羲出生于东方。
先秦资料,没有经过秦朝的焚书坑儒、汉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和此后历朝历代的附会修史,一般可信度都很高。所以笔者根据本篇的特点,多采用先秦资料进行论证。
但是,贾湖——裴李岗文化的卦卜和稻作生产等社会元素,又明显地来自于南方,该怎样认识这个问题呢?笔者想,从太极阴阳到四象再到八卦,需要一个推演的过程,正如前文所说,太极八卦文化的初貌,要追溯到距今九千年以前,早于贾湖遗址的出现。此后这支先民从南方迁到了淮河上游,诞生伏羲世系,创造了贾湖遗址所代表的史前文化。就贾湖所在的地理位置来看,属于古天下之中“河洛”地区的东南,而伏羲生长的地方“睢”,处于河洛的正东方,完全符合“震”的方位。二者相距一百四十公里。贾湖与睢,同处在淮河上游的丘陵平原地带,属于同一文化区域的可能性很大。先秦时期所指的东方,至少要包括海河以南、*河下游和淮河以北的地区,睢与贾湖均在这一大的地理范围之内,泛称为“震”,似无不妥。
那么,在此基础上,能不能精确一下伏羲世系的父系基因构成呢?笔者认为,首先精确到O2、O3两种基因单倍型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前文就曾分析到,世界稻作起源地玉蟾岩和仙人洞的先民,父系基因单倍型极有可能是O2。时间进入万年以内后,O3北上长江中游,与O2发生了融合,汉族和南方少数民族广泛具有O2、O3这两种基因单倍型,就是明证。贾湖文化的先民,来自于长江中游O2、O3的融合体,可能性最大。江西万年仙人洞的乳钉纹陶器,被贾湖先民所继承,也可以作为一条旁证。而O1不会是伏羲世系的基因单倍型,因为以她为主要基因构成的史前文化,没有任何证据在距今九千年前后,出现在淮河上游。
能不能再细化一下伏羲世系到底属于哪一基因亚型呢?笔者认为这一命题本身就不严谨。伏羲世系所在的贾湖——裴李岗文化区,母系社会的成分仍很强大,伏羲世系并未清除掉母系社会的影响,这一世系除了包含血缘相近的父系氏族部落以外,甚至还可能包括一些母系氏族部落。从古至今,我国的历史研究学者,都认同多部落构成伏羲世系的观点。从伏羲世系“王天下”的理念和结果上来看,这群智慧的先贤,并不追求杀戳前提下的血缘净化,而是以文化致胜来造福天下、赢得天下的拥戴。因此,我们很可能从伏羲世系中找不出具有优势血缘的氏族。但如果非要对伏羲本人的基因亚型刨根问底,后文将在写到太昊时,做一下交待。
贾湖——裴李岗文化,对确立中华文化的世界领先地位,至关重要。一直以来,西方主导的世界文明史研究,以苏美尔文明为最早。他们把距今约六千年开始建城的乌尔,称为世界上最早的城市,仿佛那里出现了人类文明的第一缕曙光。那么,乌尔城建好后面积有多大呢?二十四万平方米。但是在距今约八千年,中国的裴李岗文化区内,就出现了面积达三十万平方米的居住区,也就是现在已经发掘出来的唐户遗址。中国的历史研究人员谦虚得很,仍然把唐户遗址称为超大型“聚落”。在人类未进入文明社会以前,世界上任何一处文化遗址,又怎能与史前的中国相比呢?即便文明初诞,中国文明也是辉煌和炫目的。
贾湖遗址龟甲、兽骨、石器和陶器上的契刻文字,肯定是中国最早可辨识的文字。彼时,民族这一阶级社会的产物,远未产生,古贾湖——裴李岗人所操语言,应是汉藏语系的一种。他们所使用的文字,也应是基于汉藏语系的发音而创造的。在长期的迁徙与分化的过程中,古贾湖——裴李岗人的各分支与其他区域文化的人们融合在一起,语言上势必发生变化,进而在文字上出现分野。他们又各自以新的语言和文字,生活和生产下去,直到形成不同的民族。汉、藏、彝、羌、苗、瑶、白、缅甸等民族,都是汉藏语系的成员。但是汉族所使用的文字,历经几千年围绕一个核心来演化,有可追溯性;藏族和缅甸族在公元七世纪以后,才吸纳不同语系的文字创造出了本民族的文字;彝族则几千年来主要由毕摩(祭师)坚守同一种古老的文字;其他汉藏语系的民族都没有创造出本民族的文字。结合以上各民族文字的演化历史,就可以知道,为什么贾湖契刻文字会与汉字和彝文相通了。
汉唐两朝的史书,多记载伏羲生于成纪或长于成纪。成纪即今甘肃天水,位于中国的西北方,并非东方或者南方。这些记载无疑又给伏羲的身世制造了迷雾。其实,从这些史书中可以发现,它们都认定伏羲的母亲华胥氏,“履大足于雷泽”而生伏羲。大足,即大人之足。史前山东一带文化遗址的墓葬中出土的人骨,一般比其他文化遗址的身高要高,应为先秦资料常说的“大人之国”;雷泽,先秦资料认定的地点,大致在今山东西南部鄄城县以北。因此,华胥氏与生长在雷泽的“伏羲之父”结合并受孕,倒符合“帝出乎震”的说法。但是,华胥氏是不会再西迁三千里而生下伏羲的。汉唐史书之所以这么写,应是受到了*帝、大禹、周文王等先祖圣王皆由西来一说的影响,为体现“万世一系”的传承观,把人文初祖伏羲也附会到来自于西部地区。当然,伏羲世系的先王,带领着古贾湖——裴李岗人向别处迁徙后,也可能到达古成纪,从而在当地形成一系列伏羲的传说与文化遗址,如卦台山和伏羲庙等。从那里的仰韶文化受到贾湖——裴李岗文化一定程度的影响来看,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只不过,古成纪的伏羲世系,不会早于贾湖——裴李岗文化区的先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史前的一些地名,常因为生活在那里的人迁徙而“复制过去”,比如“亳”。商朝早期定都的一个地方叫亳,它在今河南商丘以北。可是《左传·昭公九年》中记载了周朝人的一句话:“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在这里,亳和肃慎、燕,共同被周朝人认为是他们在北方的国土。这两个相同的地名不是偶然的,可以做为商朝的先祖曾在东北的亳地生活,而南下迁徙到新的亳地并定都的一个证据。两个亳地有可能同时并存到周朝,或者商朝早期定都的亳,到周朝时已不复存在,周朝人才会说“亳”是他们北方的国土。古成纪,最初也可能存在于东方,随着伏羲世系迁徙到天水而复制过去,由于东方的成纪消失过快,而被人们淡忘了。
钱塘江下游南岸的地貌,不像长江中游干流段,江河与湖泊的规模都较大,不利于史前人类的自由活动;也不像南面武夷山区,山体庞大高峻,不方便史前人类停留。钱塘江下游南岸以山地、丘陵和山间盆地为主。这样的地貌,恰恰适合旧石器时代的人们研习和扩大农业生产,迅速向新石器时代转变。距今一万一千年前,这里产生了上山文化。
在上山文化延续的三千年里,可以看出那时的先民,生活轨迹明显地由低山到丘陵再到山间盆地转移。他们居住在世界上最早的干栏式建筑里,房屋由木柱支起,离开地面一定距离,便于防潮和避开野兽虫蛇。古上山人烧造的红衣彩陶,是世界上史前遗址中最早的彩陶。它们以大口盆、卵形罐和长颈敞口壶为主;多素面,有的绘有太阳纹;有的陶器器座为镂空圈足状,这种形制被我国长江下游各史前文化和大汶口文化所继承。上山文化区内有着丰富的稻遗存,稻作生产呈扩大状态。距今九千年时,上山文化的先民开始在居住区外围挖掘环壕,他们为了让自己生活地相对安全的这种努力,无意间又创造了一项世界纪录。
距今八千年到七千年,钱塘江南岸的先民开始了向沿河平原生活方式的挑战,催生了跨湖桥文化。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在钱塘江、富春江和浦阳江的三江交汇处,发现了跨湖桥遗址。起初,人们并不以为这处遗址会早于著名的河姆渡遗址,但是历经多次发掘后,研究人员才认识到,这是一处具有不同于河姆渡遗址文化面貌的新的史前文化。她在刷新河姆渡文化的一些纪录之余,展现出自己独特而又领先于世的风貌。在跨湖桥遗址发现了世界上最早的独木舟和相关制造遗迹,还发现了世界上最早的漆器——漆弓、世界上最早的慢轮制陶法(摆脱了古老的泥条盘筑法,速率更快、器件更薄,是制陶业的一次革命)和施釉法、中国南方最早的家猪遗骸、中国最早的木桩立骨土墙建筑和最早的榫卯部件(传统中式建筑的核心构造)、中国最早的骨耜、中国最早的草药、中国最早的玉璜(截弧状,穿绳挂于胸前)等。跨湖桥遗址出土了成套的骨木制纺织工具。彩陶制作技术方面,继承和发展了上山文化,器物上的颜色,在红衣之上又有深红、*、黑三种,纹路上有拍印纹、压印纹、刻划纹和绘制太阳纹等。除了彩陶,跨湖桥遗址的黑光陶也很有特色。这种外红内黑的陶器,黑色一面光亮明洁,是跨湖桥的先民利用海盐与其他物质化合而成的釉质烧造的。两千多年后的良渚文化先民,也掌握这一技术,但他们是在陶器的表面施釉。古跨湖桥人也使用陶甑蒸食,其他陶器有釜、罐、钵、豆(高脚盘)等。这些陶器的形制又不同于其他史前文化区。跨湖桥文化陶器延续了上山文化的平底或镂空圈足的特点,没有三足器,陶器上出现了一种成分未明的黏合剂,是古跨湖桥人的首创。他们的陶器制作技术,远比紧接其后的古河姆渡人要先进。古跨湖桥人驯化了狗和水牛,这从遗址中狗骨和水牛骨骸上的特征可以证实。他们使用与古上山人相似的石磨盘和磨石,来为稻米脱壳。
跨湖桥文化与上山文化的渊源关系是清楚的,她的去向却不能一概而论。古跨湖桥人的慢轮制陶法和玉璜,向西传播到了长江中游,向北传播到了*淮流域。他们的榫卯、草药和玉璜,是深刻影响后世中国史前文化乃至文明社会的三个重要文化因素。从距今七千年前开始,我国东南沿海因气候转暖而发生海侵,在沿海平原生活的古跨湖桥人,不得不向他处迁徙,但跨湖桥文化的因子,并未消失。它们或者在稍近的区域曲折生存,或者辗转远方,为那里的史前人群点燃更多的文化明灯。
河姆渡文化从很早就进入了中国的历史课本,因而被人们所熟知。她的干栏式建筑、猪纹黑陶钵、数量巨大的稻米遗存等,成为现在中国中青年们的永久记忆。随着我国考古研究的推进,人们对于河姆渡文化又有了全新的认识,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河姆渡文化的领先性已不存在:她并不是我国干栏式建筑的鼻祖,在此之前三千年的上山文化,就已经存在了;也不是榫卯式木结构建筑和舟浆的源头,跨湖桥文化才是;河姆渡文化的稻作生产,不是我国最早的,我国和世界范围内最早的稻作生产,可以追溯到一万四千年前的玉蟾岩遗址。二、河姆渡文化和我国境内与之相距遥远的史前文化,都有着渊源关系:她的玉玦来源于兴隆洼文化,又传播到长江中游的大溪文化;她的稻米收获方式,是连根拔取,再捆扎成把晾晒,这一收获方式也传播到了大溪文化。河姆渡文化的一些现象也很值得重视。比如,古河姆渡人以骨耜(捆绑式,不同于跨湖桥文化的插孔式)和耒耜来进行稻作生产;有一种双鸟朝阳的象牙碟形器寓意丰富;古河姆渡人发明了木销钉,可以插入露出头的榫孔内,使榫不会脱落,从而使房屋结构更加坚固;他们还发明了拼接木板的“企口”技术,延续到了今天,即有的木板两侧各有一道企口槽,有的木板两侧削薄,这样的木板就可以进行拼接而不留缝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河姆渡文化是一种海洋文化,她以杭州湾南岸为中心,向东扩展到沿海岛屿,在各处遗址中,往往会发现一定数量的鲨鱼骨和鲸鱼骨的遗存。
古河姆渡人发明的陶灶,形似簸箕,内壁有三个乳钉状突起,为了安放釜而设置。如此便解决了木结构房屋内生火做饭时的防火问题,这一方法我国现在南方的居民还在使用。古河姆渡人烧造的陶器盉,很有特点。盉前后都有口,前细后粗,中间以半环提手相连,应为酒器。河姆渡文化晚期的陶器,基本上仍用手制,只有少量的用慢轮修整,说明跨湖桥文化的制陶技术没有被古河姆渡人传承下来。他们的玉器制作技术,也不如兴隆洼文化精致,体现出一种文化衰落后的艰难延续。但是河姆渡文化晚期的陶器烧造温度较高,达到了一千摄氏度,器型出现了三足器和袋足器。其中的三袋足形器,象征太阳神鸟三足乌,体现着太阳崇拜,是我国东部沿海史前文化陶器中常见的制作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