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车随着*队浩浩荡荡地北上,离繁华的大都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尽头。入目的景色愈发荒凉,时时刻刻提醒着向晚此行的目的,和亲。
一月前,敌国入侵,她主动请缨北上与疏缮国和亲,龙颜大悦,当即封她为昭元公主。选*道吉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连那垂垂老矣的国巫也跟在*队后面送至关外,日落西山方才回宫。
向晚坐在马车中频频回首,那道佝偻的身影在北风中更显瘦弱,不觉泪目,而目光所及之处终究没有那人的影子。
她是国巫唯一的徒弟,大靖国的女巫,这次和亲便是她自己守着星盘算了一宿的结果,“天降红颜,盾破荒原”。
临行前,师父为她卜了一卦,卦象不明,生死难测。
可她心中有念,便抱着星盘穷尽心血算了整整一日,仍旧算不出秦修尧的命格,最后偷偷溜出宫,在宫外的道观中等那人。
忽地,天地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道观前梧桐树上的鸟巢摇摇欲坠。那是她和秦修尧一起做的,是怕小野鸽无家可归,那时尚且年幼,俩人费了好些功夫才放上去。这些年来一直安然无事,偏偏在此时出了问题。
向晚问道长借了木梯,冒着大雨想要抢救鸟巢,刚踩上几个台阶便被人拦腰抱下来。
耳侧的声音不无怒意:“你是不要命了吗!”
秦修尧凭着一身好功夫攀上树顶,小心地取下鸟巢,连着巢穴中的野鸽一起带下来。
那人裹挟着寒气推门而入,未及向晚开口便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方才不是故意凶你的。”
向晚想要推开这个湿漉漉却温暖的怀抱,怕自己沉溺其中无法抽身。今日她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来道别的,或者说诀别。她算不出秦修尧的命格,自己的卦象又捉摸不定,她怕二人无缘,白白叫他苦守那么多年。
“秦修尧,我有事想跟你说。”向晚抽离他的拥抱,定定地凝视他的双眸,满含情意,叫她不忍直视。
人人都道大靖女巫杀伐决断,镇静果敢,独独秦修尧知道,她是优柔寡断的向晚。
她后退一步,隔开距离,假装淡定地说:“我要去疏缮和亲了。”紧绷的双手捏着衣角,“对不起,我无法兑现诺言了,祝愿你今后会遇到一个很好的姑娘,陪你实现梦想。”
秦修尧默然地站着,良久,他开口道:“好。”言罢便转身离开。
向晚身形不稳,险些摔倒,伸手撑在木椅上才稳住脚步。那人将门关上后,她颓然地坐下,以为自己会痛哭涕流,实际什么都没有。
这些年的感情至此全部结束,只是没想到秦修尧会应答得如此爽快,不过这般也好,此去经年,了无牵挂,亦无瓜葛。
收拾行装时向晚才想起来,并非毫无牵绊,她的星盘上刻着一个“尧”字。
因着这个字被师父骂了好些次,说是会被人抓为把柄,她却执意要留下来。这个字是瘦金体,秦修尧手把手教的。
2
十三年前提起向晚和秦修尧,就连冷宫里的小婢女都知晓,他们是大靖皇宫里人人唾弃的可怜狗。
向晚是武安大将*的遗孤,将*早年与圣上修好,战死后他的独女便被接入宫中照料。可那皇帝连自己的孩子都数不清,又怎能叫他待向晚视如己出,更何况,将*晚年与圣上*见不和,多次惹起圣怒,替他抚养孩子已是仁至义尽。
如此一来,向晚在宫中便如草芥,受尽冷眼。
直到她遇到秦修尧。
秦修尧是宰相的养子,日日陪同宰相的嫡长子入宫读书。
那日,晚膳被老嬷嬷手抖打翻,向晚猫在御膳房里找吃食,此处往北便是禁*校场,去校场必然要路过御膳房。
她怀里兜着点心,躲在北面的草丛中狼吞虎咽地嚼着,还不忘掰一块分给小野猫。一人一猫享受佳肴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到,向晚把点心藏进兜里,侧耳细听。
只见那人一袭白衣,神色匆忙地走来。不像御膳房的人,莫非是侍卫?她只是偷了几块糕点,就要派人来抓她吗?
她忙把自己和猫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似的。
秦修尧着实被她的蠢模样逗笑了,看她年龄尚小,不是宫女,可衣着又不像公主那般华丽,思来想去便只有众人茶余饭后耻笑的将*之女。
“向晚。”少年人声音稚嫩,带着清风明月般的温润,仔细听却有一股坚韧傲然的味道。
向晚抬眸,可怜兮兮地恳求:“别抓我好不好?”
秦修尧对上她的眼眸,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同样的寄人篱下,同样的屈辱委屈。半响,他蹲下身,用素白的手帕帮小姑娘擦净嘴角,动作体贴,眼神温柔,像对待绝世珍宝。
向晚方才被吓到了,面对此刻的温情,瘪瘪嘴,哇地哭出来,扑进少年人的怀里:“娘,阿晚好想你。”
秦修尧愣住,随后便叹息着抱住小姑娘,听她哭得语不成句,絮叨着想念娘亲和父亲。难怪宫中人都说武安大将*的独女竟是个小傻子,果真如此。
原本听说校场有一场比试,他在宰相嫡子读书时逃出来想要去偷学,如今却抱着一个小傻子哭笑不得。小姑娘的哭声勾起他埋藏心底的思念,想念大草原的味道了,尽管只有短短数月的记忆,却让他*牵梦萦,阿爹,阿娘,还有威风凛凛的祖父。
怀中的小孩渐渐没了声音,秦修尧垂首一看,竟是睡着了,小野猫伏在他的脚边,也进入梦乡。
秦修尧苦笑着,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依赖。
宰相养子的身份只是个幌子,全大靖都知道,宰相嫡子天生命格不好,而秦修尧命格与他相补,养他不过是为了消灾挡难。只要不把他打死,皇宫、宰相府里的人随便欺负。
二人倒也是同命相怜。
3
此后,秦修尧便常去看望向晚,时而带些点心,时而是宫外盛行的小玩意儿。
这日,向晚收到的小礼物是一只漂亮的燕车,她欢心地抱在怀里,软软糯糯地道声:“谢谢修尧哥哥。”
小姑娘推着燕车咯咯笑,软萌的笑声在春天的暖风里吹进秦修尧的内心。
九皇子被燕车的声音吸引,带些一众随从踏进祥和的小院,打破这份安宁。
玩具被抢走,向晚苦着小脸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伤心。
秦修尧被她的这份安静刺痛,哪个小孩子被抢了玩具会不哭不闹,向晚的艰苦难过只有他懂。可目前他仍旧无法保护她,更不可能告知,晚上他会帮她抢回来,这注定见不得光。
“阿晚,想不想学着保护自己?”秦修尧坐在她身侧,温和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
“想。”小姑娘点点头,一双杏眼写满了渴望。
“阿晚对什么感兴趣啊?”
“兴趣是什么?”
“比如,我喜欢习武,就努力地练武,将来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还有人喜欢读书,巫术之类的。”
秦修尧耐心地解释,慢慢地引导,他深知,要想在大都立足,一定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否则随时可能朝不保夕。
“巫术是什么?”向晚好奇地问,似乎忘记了方才不开心的事情。
“巫术就是可以通过一定的方法,算出很多将来的事情,如果未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现在就可以避免。”
向晚开心地应答:“那我就可以先算出被九皇子抢玩具,然后把它藏起来不被发现。”
秦修尧像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般扶额叹息,又觉得自己不能对一个五岁的小孩要求太高,尽管他自己也不过十岁而已。
“对,你说的没错。”
于是,向晚在秦修尧的指导下开展了自己的宏图大业,决定明天就去找国巫拜师。
翌日,向晚醒来时发现窗棂上正放着她的燕车,正是被抢的那个,手柄上还有她作的记号——一个圆圈,代表秦修尧。她不会写字,秦修尧每次来看她都会带圆圆的糖果,所以用圆圈代表给她带来快乐的人。
秦修尧已经坐在石凳上等她,他很清楚两个孩子是无法见到国巫的,所以他带上了所有的财产,用以打点公公侍卫。
向晚欢天喜地地跑来扑向他,秦修尧不做防备地被撞到,轻轻哼了一声。
“修尧哥哥你怎么了?我把你撞疼了吗?”向晚慌忙放开手,担忧道。
“没有,我太开心了,阿晚以后就是有本事的人了。”他不动声色地擦掉手上的血迹,牵着向晚走出小院。
他没有告诉向晚,早上九皇子发现玩具没了后大发雷霆,为了出气,毫无理由地将秦修尧打了一顿。他怕向晚等急了,没有去找大夫,直接来了她的小院。
4
谁都没有想到,国巫亲自接见了两个被人嫌弃的小孩,用龟甲为二人卜了好几卦,神情莫测地点头又摇头。
糕点都已经被向晚吃完了,国巫才放下龟壳,慈蔼地摸摸向晚:“丫头,想跟我学巫术?”
“嗯,我想用巫术打败坏人。”小姑娘模样单纯认真,却很真诚。
老国巫连声说好,百年难遇的奇才,能认他做师父,也是他的荣幸。
秦修尧见国巫答应后才真正放心,他敬重地向国巫俯身作揖:“先生,阿晚就拜托您照顾了。”
国巫目送两个小孩离去的身影,心中不知作何想,只望上苍能够宽待他们。
巫术初学者因为掌控不好星盘,很容易被星盘所伤,而向晚本身身体孱弱,更易被反噬,常常因此生病。秦修尧除了练武便是跑去星流殿照顾向晚。
久而久之,向晚的能力愈强,这种病痛便逐渐减少。随之,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不再是人人羞辱的小傻子,可以在殿前卜算国运,调解天时。
而曾经那个傻兮兮的小孩,已经学会了稳重果断,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力,只有在秦修尧面前还是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姑娘,偶尔缠着他出宫玩。
上元节,街市异常热闹,向晚着男装同秦修尧出宫,流连于各个小摊。秦修尧怕她走丢,让她抓紧自己的衣角,却总被不知不觉地松开,人群险些冲散二人。
秦修尧冷着脸,拎着向晚的衣领进了一家茶楼,到了厢房才将人放下。
向晚堂堂一届女巫,竟被这样对待,撇撇嘴点了一长串的名菜,决心吃穷这个家伙。
秦修尧看着眼前人吃得开心,指尖有意无意地点着桌子,似在酝酿什么。终于,他问道:“阿晚以后都要做国巫吗?”
向晚边嚼东西边思考:“我听说这两年边疆来犯,又夺走了不少国土。我想起小时候好像听娘亲说过,父亲一直在收复国土,却始终没有完全收回。这既是我的愿望,也是父亲的愿望,我想实现它。等实现这个愿望,我就辞官告老回乡。”
小姑娘嘴角满是油渍,眼睛却满是光芒地闪着希望,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还有这个宏伟愿望的光辉。
秦修尧心里的伤疤蓦地被抚平,日日夜夜撕扯着他的痛苦一时之间被抚慰,过去的冰冷疾苦被人妥帖地收好,用善意和热忱温柔以待。
他以为这座大都里的人只懂得夜夜笙歌,偏安一隅,不曾想还有人会惦念失去的土地,还有人想要帮他找回故土。
素白的手帕不知换了几块,仍旧被用来擦拭向晚的嘴角。这次,秦修尧不觉中又带了几分温柔。
“小丫头年纪轻轻如何告老还乡?你的乡不就在这大都?”
向晚红着脸想避开秦修尧亲昵的动作,毕竟姑娘大了,开始懂事,却又不好意思说,托着腮假装看窗外景色:“我就顺口一说嘛。”
秦修尧看出她的躲闪,默不作声地收起帕子,心中有些许失落,没来由地空荡着。
向晚继续道:“我不想待在大都了,去个宁静的地方,平淡地为自己过日子。”
他几度想开口,却按捺住了。
5
马车中的向晚细细抚摸着星盘上的字,心中涌起密密匝匝的难过,压抑得她无法呼吸,掀开帘子想要透气。
人群中却瞧见一个人很像他,向晚自嘲,难不成想他想疯了,瞧着谁都像他。
晃晃悠悠的马车似有催眠的效果,向晚抱着星盘睡着,梦里的画面乱七八糟,她想要叫秦修尧,却怎么都无法开口,急得满头大汗。
惊醒时正被人抱在怀里,有人大喊“有刺客,保护公主”。
那人声线清冽:“做噩梦了?别怕,我一直都在。”
向晚下意识地搂住秦修尧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紧紧地抱住他潸然泪下,所有想说的话都变成无语凝噎。
秦修尧带她退到后方,一个时辰后,刺客被杀,全队休整片刻再上路。
向晚哭完后冷静下来,擦了眼泪问:“你怎么跟来了?太危险了,快回去。”
态度转变之快让秦修尧痛心,他俯身用指尖抹去她脸颊残留的泪水,用舌头舔了一下:“啧,这么咸,这得多大的委屈啊。”
他将人带进怀里,贴在向晚的耳边,故意用气息暧昧地讲话,惹得她耳尖通红,迅速蔓延到脸庞:“我家阿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怎能不跟来安慰安慰?”
向晚怒自己不争,软塌塌地伏在他的胸膛:“秦修尧,我做的事情很危险,我不想你跟着我冒险。”
“嗯,我知道,我愿意陪你出生入死。”他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慢慢地摩挲,轻声地回答,好似说的并不是情话般寻常。
“你都知道?”向晚惊讶,“我去找你之前就知道了?”
“嗯,你决定和亲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你的计划了。所以,我不同意你在道观里说的话。阿晚,不会有别人,从始至终都只会是你一个人。”
休整结束,秦修尧不舍地从身后抱住向晚,歪头在她耳侧叮嘱:“别忘了,你答应要随我去草原,给我生一堆小娃娃。”所以,一定要保护自己,等我带你回家。
向晚瞬间羞红了脸,杏眼瞪圆,最后却咬着唇点点头。
这是之前秦修尧照顾生病的向晚时承诺的。
练了多年的星盘已经学会与向晚和平相处,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反噬主人,向晚连续高烧数日不退,是前所未有的严重,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
国巫也无计可施,他更加频繁地为向晚推算、卜卦,结果均让他大惊失色,可这种天机能向谁说呢?
看着几乎住在星流殿的秦修尧,国巫帮他挡下了宰相的责罚,隐晦地向他表达:“孩子,好好照顾阿晚。”随后重重地叹息,“你们都是可怜人呐。”
秦修尧何等聪慧,这么多年他早已练就看人的本事,怎会不懂这种委婉,这句话无疑戳在他的心房。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向晚,泪如雨下地喃喃:“阿晚,你快些好起来,你好了我就陪你一起收复失地。待到天下太平,就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咱们去广阔的草原,去看那里的长圆落日,再也不用学这星盘,不用受这种苦。”
他有悔,后悔没有早点醒悟。
一直以来秦修尧都以为,他待向晚好是因为他们命运相同,他想怜惜这个孩子。
后来不知何时,这种怜惜就变成了爱惜,喜欢看她推算星盘的认真,说梦想时的闪闪发光,即便吃得满嘴油渍都觉得她特别可爱。
上元节那日的失落才让他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后悔那天没有表明心意,让向晚知晓,他没有把她当妹妹,而是心爱之人。
向晚躺了一个月,秦修尧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个月,她清瘦了许多,后者只剩皮包骨。
她握住秦修尧瘦削的手掌,心疼道:“秦修尧,我昏迷的时候似乎听到你要带我去草原,还作数吗?”
其实上元节回来之后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开始明白事理后她就发现二人之间过于亲昵,明明儿时做这些都是正常的,怎么长大了反而害羞了,可她并不抗拒这种亲密。
少女心事无人诉说,只能问星盘。
星盘似乎出了问题,算了上百次都没有结果。她擅作主张用了最高级推算术,师父平日不让她用,因为修为还不够,轻易会被反噬。
即便最高级也没有用,不死心地又翻了翻古籍,书上说,心里最在意的人难以推算。
最在意的人?莫非是秦修尧?
秦修尧稍怔片刻,露出干净真挚的笑容,点点头,作数的。
一双剑眉也因此泛起柔和的涟漪,即使他未梳洗更衣,面容憔悴,还是很好看,谪仙般好看,让向晚心动。
6
疏缮国位于大靖西北方向,是游牧民族,历来以抢夺物资为。数百年来大靖国边疆地区多次被洗劫,人民、土地、财产,数不胜数,令历代皇帝头疼,向晚此行和亲的目的便是永绝后患。
疏缮王人到暮年仍耽于美色,和亲队伍刚到便急着成亲。成婚之夜,向晚拿出秦修尧交给她的药将疏缮王迷晕,随后从窗爬出,正好落入秦修尧的怀里。
无需语言,只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二人从密道出宫,躲进事先安排的客栈。
秦修尧把她放在床上,修长有力的手指爱抚向晚的青丝:“别怕,那是我向朋友寻的药,能让人陷入想要的梦境,不会出差池的,放心睡吧,我守着你。”
眼眸中的脉脉含情铺天盖地地包裹着向晚,她用被子盖住头,又偷偷露出小鹿般的眼睛看心上人,发现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羞赧地藏进被子里,却被人带出来。
秦修尧的眉眼近在咫尺,甚至气息喷洒在向晚的脸上,情动时分,那人的薄唇印在她的唇上,似抚慰,舒缓她所有的紧张焦虑。
“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要忍不住杀了那个老东西了。乖,快些睡。”
秦修尧无法忍受心爱的姑娘嫁做他人,假的也不行。但家国大义面前无小爱,他捧在手掌心的小姑娘在做一件流芳百世的事情,他不能成为绊脚石,更何况为的是他的家乡,所以他甘愿做踏脚石,为向晚的梦想保驾护航,守护好她。
清晨,向晚半梦半醒时被秦修尧抱起来,外袍细心地裹在身上:“无妨,你再睡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离开秦修尧的向晚是大靖国女巫,她镇定自若地面对陌生的国度,不露声色地侵入疏缮王的书房、藏书阁。虎父无犬子,武安大将*的独女岂能真是个傻子。经过国巫和秦修尧的教导,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向晚偷偷描下疏缮*事图,路线、关卡一一标清,每个*事密函、国家情报都被复述下来,唤来信鸽送出宫。这只信鸽便是当初他们救下的野鸽,被秦修尧训练成信鸽,好在它极通人性,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
为了二人的安全,向晚已经许久没有去见秦修尧,他似乎也在忙一件大事,却从未告诉她。这不公平,自己的心思被轻易看破,秦修尧的想法她怎么也勘不透,百无聊赖之际只好给疏缮国再使使绊子。
素闻大皇子与二皇子同父异母,向来不和,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几次被疏缮王罚禁闭。双方各有各的谋士,向晚狡黠一笑,还差个女巫的助攻。
几经挑唆,二人已经势同水火,各自阵营的相互刺杀多次上演。
某日,向晚听闻大皇子给大靖国的宰相嫡子写了联盟信,欲里应外合击杀自己的弟弟。当时她正在修剪花枝,闻罢挑眉,大皇子怎会这般愚蠢?不应是她挑唆的缘故。
数月后终于传来大靖*队攻打疏缮的消息,向晚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要结束了。星盘上的“尧”字都快褪色了,回去后要重新镀色。
秦修尧给的迷药已经见底,再不结束怕是要撑不下去了。她点上迷药,静候疏缮王。
疏缮王一如往日地躺下,比平日更早的昏迷,向晚便和衣去了偏殿。
她离开后,本该昏沉的疏缮王骤然睁开眼睛,内奸抓到了。
7
秦修尧烧掉老师与他的往来书信,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老师实为他父亲的老师,当年他的祖父大司马大将*在边疆守卫国土,父亲作为质子留守大都,秦修尧作为其独子一直被掩人耳目。父亲早就想到,大靖皇帝怕秦家在边关功高震主,早晚会除了他们,只想保全独子。未尝料及,他们先被宰相诬陷,秦家上下百余口无一幸逃。
只有秦修尧被寄养在乡下,躲过这一劫。养父怕被殃及,又心存善念,便只是将他扔了,并未杀害。
在大都的这些年,他暗地里调查当年的冤案,找到了父亲的老师。老师当年为秦家辩驳,却被倒打一耙,剥夺官职,留守京都以便监视。
向晚挑唆皇子们内斗,秦修尧便借势引诱大皇子与宰相嫡子结盟,通敌卖国之罪足以诛九族。
率领*队进攻疏缮的将*是秦修尧的挚友,结识多年,未曾嫌弃他的身份。秦修尧擦净父亲留下的大刀,随将*一同上战场,亲自寻回故乡。
苦练数年的功夫终有用武之地,他的祖父、父亲也曾这般浴血奋战,父亲说,将士的血是用敌人的血点燃的。
他要攻破疏缮,撕破这块土地,迎回秦家英*,迎回他的小妻子。
“秦修尧!快去皇宫,女巫被捕了!”将*将密函扔在地上,在他身后吼道。
那一刻秦修尧的世界是无声的,他只看得到向晚或赧然或欣悦的笑容。后背被大刀重创,盔甲被划破,鲜血淋漓地浸染衣袍。
向晚被囚于地牢,浑身是伤,意识混沌。
疏缮国大巫轻拭星盘,满目贪欲:“这块星盘乃是上古神兽的鳞甲炼成,是我师父传给师兄的,没想到那个老家伙这么看重你,竟然传给了你。”
他抬起眼皮睥睨阶下囚:“‘尧’?是你心之所爱?你师父应该说过星盘不要刻字吧,他应该感动你把他的名字刻在上面,还是痛恨你杀了他呢?”
大巫算出秦修尧的位置,将疏缮特有的蛊*注入刻字中。向晚没学过蛊*,但也知晓它的厉害,挣扎着爬起来企图夺回星盘。眼泪混着鲜血流进嘴里,腥锈的味道刺激她狠狠地撞向大巫,却被他轻易闪开。
向晚扑倒在地,纤细的手指被脚尖碾在土里,喉中发出不甘的呜咽声。倏尔,她想起在古籍中看过的口诀,可以间接控制星盘。口中念叨着曾一扫而过的口诀,几次都没有念对,她绝望地哭着,以头抢地,想要以此清醒头脑仔细回忆,终于念对,星盘发出金色光芒后陡然坠地。
向晚吐出一口血,嘴角噙着笑意,逐渐陷入昏迷,梦里都是同一个人。
秦修尧把她放在肩上坐着,让她看更远处的风景。少年舞着大刀,对她回眸一笑:“阿晚,我练好了武功就可以保护你。”幼时的阿晚有点痴,总爱迷迷糊糊地问他:“修尧哥哥,我可以叫你娘亲吗?我可以叫你父亲吗?”遇到向晚之后,十岁的秦修尧又当爹又当娘地照顾她。
那个陪她长大的少年,她再也等不到了。
战场上的秦修尧已经身中数刀,左肩中了一箭,他提着大刀,发疯了般砍向敌人的首级,硬生生用鲜血杀出一条路。踉跄着脚步杀进皇宫,翻遍所有地牢都没有找到想见的人。
国巫说他们都是可怜人,莫非当真如此?
他不信命,当年有人说他秦家的英*只能在关外游荡,如今他不是接回家了吗?
冷静思考后,秦修尧撑着大刀,一步步地迈进藏书阁,在书阁中找到暗道,经过一段长长的暗无天日的地道,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
大巫被星盘反噬,捂着胸口修养。向晚伏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修尧再一次挥舞大刀,砍下大巫的头颅。
他跪在地上,难以置信地轻抚向晚的脸颊,瘦了,以前脸上还有点肉,现在一点都没了。手上有血,他慌忙往里衣中蹭蹭,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一点点耐心地擦拭。
他的阿晚是个干净的小姑娘,不能染上尘埃。可他怎么也擦不干净,额头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秦修尧急了,手抖着抓不住手帕,颤巍着试探地问道:“阿晚?醒醒,咱们该回家了。”
“阿晚?阿晚?阿晚……”
空荡的地牢里回荡着声声“阿晚”,却始终无人应答,再也没有那脆生生的回应:“我在这儿呢!”
8
大靖*队在大殿中找到他们的时候,向晚正安定地躺在秦修尧的怀里,像睡着了似的。
秦修尧双目紧闭,紧紧搂着她,呵护自己的娇妻般小心入微。大殿上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的后背又添了几道伤,应是护住向晚时被敌人所伤。
旁人分不开他们,只好一起带走。
秦修尧醒来时,已是一月之后。
疏缮与大靖签订条约,世代臣服大靖,归还所有土地,永不进犯,每年觐见朝贡。
宰相府被抄,那封结盟书只是引子。大理寺查出宰相在职多年,利用职位之便,诬陷忠良,结*营私,贪赃枉法,甚至在郊外发现了他们养的私兵,谋反罪坐实,宰相府上下如当年的秦家满门抄斩。
秦修尧的老师委托国巫上奏,平反当年秦家的冤案,还秦家后人一个公道。国巫将秦修尧的件件功劳列在其中,尽管当初皇帝怕功高震主,但面对秦修尧的功劳也无话可说。
他醒后不久便被诏进皇宫面见圣上,回绝了皇帝的所有赏赐,只求带向晚离开。
向晚昏迷至今未醒,寻遍天下名医都爱莫能助。国巫说这是被星盘中残留的蛊*侵噬,只能尽力压制住体内的*素,护好经脉。
秦修尧选择在一个暖绒绒的春日离开,到草原的时候,新草遍野,阿晚会很喜欢。
他选在全草原最漂亮的地方安营扎寨,等阿晚醒来就可以看到最美丽的景色。
之前有一阵子小阿晚特别爱送他花,各种小野花。每次脏乎乎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手掌松开,一株小野花就怒放在他手中。因为她自己很喜欢,以为花是最好的礼物,所以每天都给他送最“名贵”的礼物。
秦修尧正在院子里浇花,邻居小孩诃勒就跑进来送东西。
“师父,这是我阿妈做的奶茶,感谢你教我武功。”诃勒抱着大罐奶茶哼哧哼哧地搬进屋里,瞧见躺在床上的向晚,睁大眼睛盯着她看,“师父,这位姐姐好漂亮啊,我长大后可以娶她为妻吗?”
“不可以!”秦师父冷冷地回。
“为什么?”诃勒感到很委屈。
“因为她是我的妻,你只能叫她师母。”提及向晚,他就会变得很儒雅。
“师母为何一直躺着睡觉?她不想同你讲话吗?不想跟你一起吃饭吗?不想跟你玩吗?”
秦修尧笑了,诃勒看不懂他笑容中的痛楚:“是啊,阿晚,你不想同我做这些事情吗?”
诃勒第一次见师父失态,沉浸在悲痛中,抱着师母呐呐自语:“阿晚,你当真舍得我吗?”
向晚眼睛酸涩,想要流泪,指尖触到一块细腻的皮肤,想要抱抱眼前人。(完)